鹿子不许我开灯,她戴着杂色的毛线帽子和手套,身体抵着临窗的一张长条桌子,嘴唇濡湿,眼神清亮。
房间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氛围,让人毫无原因地紧张起来。
眼前的女孩有一张任性的脸和一个暧昧的唇。
此时此刻,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的热,竟是比冰还会凝固似的,燃烧在零度以下。
那天,我像一棵古老而笨拙的树,从后面环绕着她,把她伶俐而调皮的枝杈,收拢在自己温暖的怀里。
我吻她的时候,鹿子咬了我的舌尖。
她说,“疼”要比“爱”,更不容易被人遗忘。
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鹿子。
她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一样。
我牵着她的手走过寒冷的街道,揽着她的肩穿过拥挤的人群。我们去看午夜场。搞笑的港片,冰凉的座椅,漆黑的四周,鹿子蹬掉鞋子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把一袋奶油爆米花嚼得满场飘香。
午夜场之后,鹿子带我回到她住的地方,一幢旧楼的顶层。
这间租来的小房子里,有一张床垫,一台电脑,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用铅笔涂描的漫画草稿。
鹿子喜欢画画,美专毕业之后,就开始帮一些杂志或报纸画插图或漫画。她的经济收入,也大都来自于此。她说她没有父母,这些年来一直靠的都是自己。我信了她。这很像她。
冬天过去之后,我俩依然如胶似漆。
唯一不同的是,我即将面临毕业。毕业之后的去留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究竟是回到父母身边还是留下来陪鹿子?这一切都要取决于她。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劝说鹿子和我一起回去,反正我们在这里又没什么牵挂不是吗?不过每每提及此处,她的反应总是有些失常。
她会猛烈地摇着头,死命咬着自己的嘴唇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
因为她的反对,这件事也只好暂时搁浅。反正距离毕业的日子还有好几个月,我可以慢慢劝说她。
四月份。带鹿子去郊外的河堤上看桃花。
鹿子的脸掩映在绽放的花枝间,美不胜收。
回来的路上,鹿子觉得胃不舒服,把她送上楼之后,我就到附近的药店去买药,又顺便捎回一小盒草莓。
上得楼来,才发现防盗门是虚掩的,里面似乎有人在争辩什么。
轻推开门,就看到一对中年模样的男女侧着身站在狭窄的过道里,鹿子背对着我,低下头拼命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
只听那女的哭着对鹿子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妈妈找了你多久,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好孩子,和妈妈回家去吧。再这样下去,妈妈真的没法活了……
然后,屋子里的人就都发现了我。
鹿子也看着我,眼神竟是那样陌生。
她对着那个自称为她母亲的人狂喊,不,我不回去,你不是我妈妈,我说过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你……
我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拦住她,谁知她惊恐万状的飞一样地就跑走了。随后,屋里那个中年男人也紧跟其后追了出去,我也追了出去,然后就看到鹿子迫不及待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忙上去了。
接下来,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鹿子乘坐的车子刚开到拐角处,就与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客车相撞……
她真是不幸,撞她的司机,竟然是个连驾照都没有的马路杀手。
鹿子永无知觉地瘫软在我怀里。
而她妈妈和那个中年男人,也早已吓得瘫作一团。
他们,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继父,她不想回这个家,不想认他们,所以才躲出来,现在妈妈来找她,她又想逃,可却……鹿子的生命太任性了,同时也太脆弱了……
曾几何时?有个女孩固执地对我说,你怕吗?你不怕我就不怕。言犹在耳,可是说完之后,她就又回到梦里去了。
这是梦还是真呢?我也糊涂了。
原来记忆是这么会捉弄人的东西。
鹿子,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缆绳”吗?
记得我们的“特洛伊木马”吗?
你这个坏小孩,赤着脚从梦里走出来,却把回家的钥匙弄丢了。
好在,迷路的孩子总会有办法找到那些善良的仙子,她们会抚着你的头说,好孩子,
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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