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秦观《望海潮》

　　来找我的客人大都是官宦子弟，玩世游乐，享尽升平。

　　我像空气里翻腾的舞蝶，用尽全力抖落一身寂寞，却也落尽了我满身绚丽的色彩。旋转的舞姿里，我环顾四周，没有令我心动的眼神，因为，没有真诚。

　　同老鸨讲好，我只是赔笑不陪睡，饶是这般，我还是在婉言躲闪和推却中得罪了一些有权有势的官府中人。其实，真正苦恼的人是我，杜十三这个名头在京城打响之后，那些人更是垂涎三尺，趋之若骛。开出的价钱终有一天会让老鸨动心的。

　　她养我这么久，毕竟不是只拿出来摆摆样子给人看。

　　好在，我也积攒了一大笔银子，可以在最后的关头撕破脸皮，保住清白。

　　我对老鸨讲，我守住清白是为了给她吊一条大鱼，毕竟，女人真正的美丽只有一次。

　　老鸨笑出一脸老皮，烟粉直落。我累了，拉住老鸨的手，说，妈妈，你老了，你不希望女儿有一个好人家吗？

　　她老皮的背后，我看不出表情。但是眼圈里那闪亮的东西让我自己犹疑很久，我竟然有点舍不得老鸨孤家寡人在这里。我从来没问过她的故事，她的男人是背弃了，逃离了还是死寂了，她的痛苦是因为摇钱树的失踪还是真的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感情？

　　我现在也无非是挥霍着自己的有限生命来走一个过场，制造着属于我的各个版本的故事罢了！

　　我知道有一种史记叫做汗青，而我固然是不能入册了，再怎么惨烈悲壮的故事，都将因为我现在的身份遭到世人的鄙弃。那么，对于这个朝代以后的人，我算什么呢？杜十三，没有任何意义。

　　我好想再回到母亲死去的地点看看，她的坟变成什么样子了，她还好吗？

　　4.我拾到你遗失的笔迹，里面写满你对一个女人的怀念，我和着鼎沸的人声，披着晚霞，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读出你的故事……

　　我叫陈冠生，今天来京城赶考。

　　我的家人对此事抱以付出了极大的热情，寄以厚望。可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我对来京城有一种深深的排斥。

　　三年前，我与张家小姐私定终身，还是被发觉。为了能够光宗耀祖，明媒正娶我日以继夜念着的她，我痛下功夫，踌躇满志一个人来到京城。最后一场考试前，我意外得到张小姐暴病身亡的消息，如被天雷劈中，魂不守舍。快马加鞭赶回家乡，只看到她的灵幡和一丘新土。

　　无尽的悲痛霎时淹没了我整个世界，从此，我一蹶不振，这种低迷持续了一年之久。期间用词无数，全是对张小姐的凭悼。就是这样大量的文字，竟传到当地一个私塾老师手里，他拿着那几页文字，与我抱头痛哭。最后，用尽心思，终于一点点引导我走出死亡和永远失去的阴影。

　　今年，我在父母的逼迫下，又来了。可是，我不想写任何东西。

　　昨天，父亲京城几个朋友的儿子，拉着我去望春楼，我只是低头追忆往事，丝毫没有察觉周围的环境。

　　突然，一阵哀婉的琴声传入我的耳廓，并且直达肺腑，我浑身为之一振，我深深知道，琴曲里暗含着对亡者的怀念。可是，我那些新结识的鱼肉朋友呀，竟闯入纱帐后寻欢作乐。

　　我听到琴声并没有断，那女子神情自若，岿然不动，面目清秀，一身素缟，不似人间生灵。我那苦苦思念的张小姐又何尝不是这般模样，我惊呆了，傻傻地盯着她。突然上前拉下那些妄想亵渎我心中仙子的野兽，并且狠狠挥上了几拳。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照照铜镜，面目全非。

　　这个时候，书童拿着一封请帖慢慢走进来，我看到上面有三个隽秀的大字——杜十三。

　　昨晚，又是那几个公子哥来找我的麻烦，这对我已经司空见惯，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能同他们动怒的。这几年，他们在我的身上也花费了不少银子了，饮水思源，我毕竟还有做人的良心，可是，做人的尊严还是排在第一，并且永远。

　　最后走进来的那位公子，有着极度颓废的眼神，我没想到他为了保全我竟然与同伴大动干戈，最后，几个人打成一团，他也被楼下的马车接走了。

　　我从来没有对这样一个男子挂心过。

　　恢复平静的屋子里，我一个人默默地踱着步，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手写体的书。

　　“我祈求风儿能卷走我，卷我上云端；我祈求鹤儿能衔我走，像衔一片落叶，去做波浪和流云。可是，千万不要把我丢在人生的刺树上，因为我的心早已经遍体鳞伤。”

　　“你是我在那远古时代，相隔几百亿光年眷恋的女子，我在此世因为这种深情不能超脱，只得以诗句殉情，细数我遍体细细的伤痕。”

　　“你看这伤痕，永不可痊愈了一一成为胎记，在孟婆必站的路上，如花开落，使你可以仔细辨认出我现在的模样。”

　　我被这样的痴情打动了，看到最后，当我明白，张小姐已经不在人间，终于隐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红眼对月。陈冠生就是那个保护我的书生呀，丫头们也都暗暗传着他的好话。

　　我知道，我的真命天子出现了。

　　坐在杜小姐的对面，清淡的檀香阵阵扑鼻，这又让我怀念张小姐闺阁的味道，曾经我们耳鬓厮磨，不管明朝，可是缘生缘灭竟恍如隔世。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杜小姐开口说话了。

　　在你遗落的文字里，我知道了关于你和张小姐的故事。

　　这个，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

　　爱一个人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读你的故事，我整个人整颗心为之颤抖，夜不能寐，所以，一大早就请您过来了，还要谢谢你昨晚的担待。

　　可是，没有人能明白我的心痛。除了你，杜小姐。你，让我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