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的小屋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整洁和光阴飞去的沉默。一张硬床,一把帆布躺椅,一些拼凑起来不成套的旧家具,以及零零碎碎、从阳台的杂物与帘的缝隙间流泻出的斑斑点点的阳光,就是这里所能触摸到的全部。
当然,还会有过去,那些美好的,哀伤的,使人不愿醒来更不想回去的--过去。
刚过而立之年,我就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变成一个生命垂危、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没病那会儿,骑着车这去那去的,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我呢?
自从有了这个病,我在家里呆了都快有十年了,家里吃的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玲玲一点点从外面买回来,然后再一样样洗净收拾好,送到我面前。有时玲玲出去买菜,儿子去上学,我一个人就坐这想,你说像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活着一天,就会拖累他们娘俩一天,儿子一点点大了,上学、吃饭,今后用钱的地儿多了,要是没有我在的话,大家都会觉得轻松许多。可是这些话,我却从不敢同着玲玲讲,不仅不能讲,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每次看到玲玲干活干到一半的时候抬起头来对我笑,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那样疼的紧缩成一团。十年了,为什么她对我还是那么好?偶尔我也会试探着和她开玩笑说,你当初要是和我离婚的话,不管找谁,也比跟着我强,那个人就是再穷,至少可以帮你干点活儿,不像我,整天离不开人,还得指着你来伺候……结果你猜玲玲怎么说?她说,你真觉得那样就好么?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然后再让儿子放着亲爹不要,管别的人叫爹,你真觉得那样就好了么?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哪儿能有现在的日子踏实?
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想过自杀,之所以每次都下不了决心,还是因为惦记着他们娘俩的缘故。我很怕,等我死了之后,街坊四邻会说,准是他老婆对他不好,他才会去寻死的……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是把玲玲给害了,害得她白为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最后还弄了个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真的,有时回过头去想,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快了。刚认识玲玲那会儿是哪年来着?那时我还年轻,从学校毕业之后,刚分到厂子里工作。玲玲比我大一届,我到厂子里上班的时候,她已经都工作快一年了。那时我们都叫她刘师傅,她和其他几个人专门负责维修机器。每次我的机器坏了,就会习惯性地请她来帮我修。而她也是每请必到。当她修机器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看着,你不知道,她长得有多像我死去的妈妈。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踏实和亲近。再后来,我们之间接触得多了,一来二去的就好上了。师傅们都说,我这个小子傻人有傻福,竟能娶到干活利索,心地又好的玲玲。我们结婚那天,厂子里的同事都来了,我穿一件粉色衬衣,玲玲穿一身粉色婚纱,两个人的脸颊一直都是红扑扑的。
结婚第二年,儿子出生了。这小子生下来时又白又胖,人都说,像玲玲这么单薄的身子骨儿,怎么能生出这么一个大胖小子来呢?
当时的日子,要是非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还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怎么过怎么觉着有奔头儿。
渐渐的儿子五岁了。白天送到厂门口一个幼儿园里,晚上的时候再由我把他接回来。那时候觉得每天都挺平淡的,而且每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其实现在回过头去想,一个人要是一辈子都能过上那种日子的话就已经是幸福了。能够一辈子守着自己的亲人,不离不弃的,有多好。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骑车的时候总是头晕,手扶车把的时候也怎么都使不上劲,脚底下发飘,整个人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慢慢的,我的眼睛和嘴角也开始出现倾斜,和同事坐一块儿说话的时候,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问我是昨晚受风了?还是工作太累的缘故?
终于,我意识到自己的病并非受风或者休息不够这么简单,于是就到眼科医院去查,随后又转到肿瘤医院,照完CT又照“核磁共振”,诊断结果一出来,我得的是“脑干海绵状血管瘤”,当时这结果把医生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个病在脑瘤中的发病率极低,目前没有任何有效药物和治疗方案。虽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好,可我还是乐观的。惟一的担心就是住院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所以很盼着能够早点出院回家。再后来,由于资金上的原因,玲玲把我从医院里接出来。出院没多久,她又打听到北京有一家医院能够激光治疗这种病,于是就带着我到北京就诊。谁知两次手术下来,我的病不仅没好,反而留下手术后遗症,浑身肿胀,开始不停地呕吐。
玲玲陪我四处治病这段日子,儿子一直由姥姥照看。我想他了,玲玲就把他的照片带给我,那时候总害怕,怕自己有一天就这么睡过去,再也看不到他们娘俩了。我想,当时给我治病的那些主治大夫,谁也想不到我能活到今天,以他们的估计,我最多活不过3个月。假如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以为是有什么奇迹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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