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茜将自己的新年描述得活色生香:全家族的人会从世界各地回来聚在一起,然后由她来安排一大家族的人吃吃喝喝,出门旅游。虽然已46岁,且没有个人的家庭,但她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生活,总是这么热闹,快乐。
这位出身于台中一个大家族的女子,成名于台湾政坛。19岁大学毕业时,就开始助选,曾经被评为台湾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之一,也被视为台湾中产阶级的民意代表。2001年,她轻松以高票当选台湾“立委”。在政坛风生水起的同时,她还在台湾主持一档著名的政论节目《文茜小妹大》,用媒体,护航她的政治理念。其中被她批评最多的,就是陈水扁。李敖曾“充满嫉妒”地说陈文茜:除了歌剧和歌仔戏,从写书到广播到电视,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通吃了所有媒体。
2005年是她转型的第一年。她结束“立委”任期,转台到凤凰卫视,做一档面向内地观众的话题节目《解码陈文茜》。她声称也将自此结束政治生涯,潜心搞文学创作。
在政坛时,她知道民众要什么。1995年,她从美国回台出任民进党文宣部部长,组织了辣妹助选团。载歌载舞,热闹欢腾的竞选场面,洗刷了民进党长期以来的苦情形象,让台湾民众在饱览政治秀的同时,也“认识”了民进党。台湾相当一部分中产阶级坚持的路线是:非统非独,但希望民主进步。陈文茜曾是这种观点的代言人,而且由于她思维敏捷,辩才无碍,每次在公开场合的论辩中,都能将这种观点“光大发扬”,而在一段时间里成为台湾中产阶级的民意代表。
做媒体时,她知道观众要什么。政治上的鲜明风格,也延续到她的节目中。相较四平八稳的坐而论道,她的节目总是鲜明地亮出观点,很少有模棱两可的判断。她说,观众看陈文茜的节目,不是看嘉宾怎么看这个事情,而是看陈文茜对这个事情怎么说。这是典型的陈文茜式的自信。而作为一个以敢言著称的“社会牛虻”,2005年初她在面向内地的这档新节目中,批评中国在东南亚海啸中的赈灾表现,立刻引起了大陆观众的批评。她说,我就是希望有争议,大陆这边的观众有一个不能接受批评的心态,我的节目就是要挑战这样的心态。
接通电话时,声音轻柔妩媚,很难把她与一个词锋锐利、咄咄逼人的女人联系起来。她说,她在意的是作为女人的历史地位,也高兴人们的争议。这两者都代表着不被遗忘。
让很笨的人来统治我,不如我去统治很笨的人
陈文茜恋战台湾政坛几十年,她表示在凤凰的节目中要把政治的比重降到最低,重心将放在文史一类。但《解码陈文茜》开播至今,她的节目还是更多落脚到政治性的话题,尤其是台湾政治。
中国新闻周刊:你说你的新节目以文史类为主,但迄今为止几期节目,还是更多关注了政治领域的话题。
陈文茜:我不是一个传媒人,而是一个评论家。我的节目是选取我能发表意见的,能控制的话题。
我做有关台湾政治的话题有很大的优势,因为我曾经是里面的核心人物。比如两岸包机直航,轮到我做的时候,包机这件事的现场细节已经做烂了。所以我做了包机直航的下一步是什么?
我选的嘉宾也都是核心人物。张荣恭,我知道他曾经是第一期参加包机谈判的核心人物。还有石齐平,他也不是简单的时事评论员,曾经是海基会的副秘书长。我做政治话题都不是花边的,会有很多揭秘。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前半生在政坛上交替扮演着演员和观众的角色。这次离开台湾来凤凰做节目,是暂时离开舞台去做一个观众吗?你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舞台上吗?
陈文茜:我70岁以后再回(政治)去。因为这是李敖给我的启示。如果没有老到退化到一种程度,对很多事情还会有很多感觉。像李敖现在,写稿子写不出来,小说也写不完,70岁呢,找女朋友又很难,当他一切都不能做的时候,只有去做政治工作,进棺材前再大闹一场,我觉得蛮不错的。
在台湾,政治是最容易出名的行业,它不需要太大的能力,政治人物只消够敢,够机运。政治需要的是庸才,创作才需要天才。
中国新闻周刊:你把政治描述得这么不堪,为什么19岁的时候就选择政治,并在其中流连这么多年?
陈文茜:政治是一门奇特的行业,救人很难,害人很容易。布什当美国总统四年,他救了谁,答不出来,他害了谁,人们可以列举一长串。与其把台湾政治让给一群坏人,集结成大规模的害人集团,不如在政治里放些好人。所以我选择政治。让很笨的人来统治我,不如我去统治很笨的人。
我外公死的时候我才5岁,我叔公是谢雪红的秘书,是个中国共产党员。我从小深受左派理论的影响,又深受自由主义的影响。但具体是哪一个影响了我,到底是我小时候无意中,看李敖的书,看胡适的书,看殷海光的文章呢,还是我天生叛逆?不知道。我天生是一个浪漫而叛逆的人,像我这样的人,要忍受现状,沉默不语,比较困难。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现在要选择离开政治呢?
陈文茜:因为够了,我要去做其他的事情。当“立委”那两年半,我常常想,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干这行?台湾“立法院”值得尊敬的同仁,现在多数纷纷选择离去,留下来的优秀人才,多半也是不得已,因为还没找到更好的人生事业。
对我来说,已经强到任何人都统治不了我
中国新闻周刊:你最初支持民进党,后来又帮助泛蓝阵营助选,有人说你是政治变色龙。你为什么会改变原来的政治立场?
陈文茜:我既不是“统派”也不是“独派”,我宁可当柠檬派或者苹果派,我非常反对民族主义。
当中国好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中国好,因为中国总是一个熟悉的国家,因为中国文化是我们熟悉的文化。民族主义本身就是一个被操纵出来的意识形态,本身就是一个几乎没有办法归类的思想,它比较适合没什么头脑的人去想,不太适合我。
中国新闻周刊:你曾经被评为台湾最有影响力的女人,但你在政坛也经常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陈文茜:没办法。台湾社会跟中国传统儒学社会的承接是较远的。在台湾搞政治,谁的脸皮厚,谁就是赢家,这是一个极端不讲教养的政治环境。中国大陆有帝王传统,宰相有宰相的样子,大臣有大臣的样子,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台湾是个移民社会,人跟人之间没有情分可言,只有利害和竞争。台湾在政治上有个很极端的现象。民众没有能力淘汰那些没有教养的人,甚至还是没有教养的政治现象的拥护者。所以说,观众烂,戏也就烂。一个很落后的社会,唱昆曲是不成的,昆曲只有在江南那样富丽的社会才可能存在。
还是女性的特质最重要
中国新闻周刊:在你的定义里,怎样的人可以被称为杰出女性?
陈文茜:非传统的女性。我有一个信仰,我觉得一个人的人生要当两个用,我要自己当这个观念的实践者。上半生做一个政治人,下半生做一个文化人。我告诉自己,以后要把大多数的时间花在写作上,把时间花在跟文化有关的创作上。
去做文学创作的时间很有限,我现在起步都觉得年龄太大了。人生最好的创作时间是30~40岁,我都全部消耗在政治工作上。
但我有一件事情是比较好的,这件事情上我绝对非常自信。我是一个很好的创作者,我的创作不一定是文字的,我对影像非常敏感,我的文字里头有非常多影像的元素。
比如我接下来要写慈禧。我现在对孙殿英盗慈禧墓之谜充满了想象,我对此着迷。盗墓者非常害怕,因为他们觉得慈禧这个女人太坏了,谁要盗她的墓,必得诅咒。他们半夜进去,后来找到一个曾盖墓的老工人,他告诉孙从这个洞打下去就是,才让他找到了地宫的入口。后来孙殿英进去找的时候,太匆忙了,他怕慈禧怕到连死了以后还怕。结果慈禧的身体从墓地里被拖出来,丢在地上,脸趴向地面,上衣都剥光了,嘴巴里的明珠被挖出来,牙齿掉了满地,可见当时盗墓者是多仓促,多害怕啊。溥仪后来跑去看慈禧的惨状,跪着俯拜天地大哭,那一刻他才真正体会,清朝之亡,亡得多么彻底。
我希望有导演把它看中,改编成剧本,拍成电影。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多历史人物,为什么你会对慈禧感兴趣?
陈文茜:因为她最后太惨了。她的墓本来是太后之墓,但她不甘愿,她要的是帝王之墓。我觉得我写慈禧会比一般人写得好。我理解那种男人对她的害怕。我比一般的男性作者也会好很多,他们哪里懂得,一个女人,一个成名的女人死的样子。
中国新闻周刊:有舆论认为,你是台湾中产阶级的舆论领袖,而你对社会的影响力,也多因为你代言了中产阶级的愿望?
陈文茜:我不太认同,我代言的是台湾的杰出女性。我觉得还是女性的特质最重要。
陈文茜衣着花哨出位,言谈妩媚。这些形象与为人称道的智慧,锐利的词锋组合在一起,让她成为一个明星式的政治人物,多次名列台湾男人票选梦中情人的前列。
和很多辗转在权力旋涡和社会焦点中的女人一样,陈文茜至今仍然是单身。但这并不表示她拒绝爱情。在她的一篇文章《女人夕阳情》里面,她将一个中年女人对爱情既盼望、又害怕的心理描绘得淋漓尽致,文字里有“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小儿女情怀,也有人到中年,千帆过尽的感慨。
但在采访中,她说,这篇文章是在病中写的。或许因病中脆弱一时感伤,才写下那些对爱情示弱的文字。她愿意给大家看的,是一个在强大的男权社会中,活得帅帅气气,游刃有余的陈文茜。不怕单身,也无惧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