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整本《夜谭十记》看下来,犹如细微又冷酷的民国黑暗社会结构之解剖,以锋芒毕露的现实批判性揭露病态社会的世相。
自古以来,奇谭题材的文学创作就以其轻松诙谐且寓意深刻为人所喜爱,无论是国外的《天方夜谭》与《十日谈》,还是国内的《夜谭随录》与《古国怪遇记》,无不深入人心。我国巴蜀之地深处内陆,群山环绕、民心安定之余往往更多奇谭,川人犹爱摆龙门阵,一杯冷茶,几张竹椅,世道不同,谈论的内容便不同。谈天说地,评古论今,便是最好的休闲方式。
《夜谭十记》就是这样一本以奇谭为特色的故事集,甚至此书的问世也堪称奇谭,自1942年的“破城记”开始写起,一直写到1982年的“军训记”,足足写满40年。如果说早期创作受地下工作影响而不得不有所拖延的话,那新的创作则是受阻于十年浩劫。历经磨难方显真容,堪称凤凰浴火再生。作者马识途以川言论川人谈川事,不但散发出独特的川式人文韵味,更散发着浓郁的生活与时代气息,每篇故事在发人深省之余更别有精彩。
《夜谭十记》以上世纪中国抗战前后时期为时代背景,以抗战大后方四川偏僻县城的十个穷公务员为主体,以闲暇摆龙门阵为载体,透过故事看清当时的社会现实,揭露当时政权下的黑暗与不公,展露官场上丑态百出的官僚与地主的贪婪与愚蠢,体现普通民众是如何在压榨与欺骗下艰难而麻木的生存,人与物、事与势完美地融为一体,活脱脱一幅川人众生相,衍射出当时整个中国社会的艰难时日。可谓是书奇事则可愕可惊,志畸行则如泣如诉,论民故则若嘲若讽。
以开篇《破城记》为例,其以抗战时期开展新生活运动为背景,本是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乡村也搞起形式主义,以应付陪都重庆派来的视察专员。在知名川剧王保长的故事里就有这么一出,通过王保长张罗乡民开展新生活运动,戳穿了借运动敛财的动机,披露地方官僚与地主相互勾结欺压百姓的人间闹剧。而马识途则更进一步,将历史上本已发生过的运动延伸,更翔实地描写出来,仿佛俄国讽刺作家果戈理笔下的钦差大臣穿越而至,以误引误带来一连串的笑话,以朴实无华之笔加以转折,使之更富戏剧性,折射出现实主义色彩。喜剧效果在这里形成一面照妖镜,最底层的乡村民众都被如此欺凌,可想当时整个社会是怎样的局面?不问而知,皆因黑暗与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
另一篇不得不谈的则是“盗官记”,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一片正是以此篇为蓝本,炒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官逼民反的绿林好汉、机关算尽的山西商人、奸诈恶毒的地主官僚、见利忘义的小人,本是井水与河水之分,却因买官卖官的交易而撞击在一起,激起一篇黑色幽默与江湖热血的传奇。买官只为财,卖官也为财,财从何处来?只能是刮地三尺!以卑劣手段或者金钱形成一个实在又无奈的怪圈,环环相扣。谁是官?谁是盗?谁为民?而延伸下去的结果却是盗为民,官害民,如此角色互换带来的荒诞感让人顿悟其意深邃。整本《夜谭十记》看下来,犹如细微又冷酷的民国黑暗社会结构之解剖,以锋芒毕露的现实批判性揭露病态社会的世相。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马识途曾经师从朱自清与闻一多等人,毕业于西南联大的中文系。虽投身革命,却不忘以文明志。虽然马老自谦自己只是因为西南联大诸多先生教诲,而被训练成一个能写作的人,事实上如果没有专业性的学习以及日后深入社会,广泛结交各阶层人士,了解真实的民情,哪怕再华丽的文笔,叙述出的故事都不足以打动人心。与同为川人的厚黑宗师李宗吾以厚黑学讽世不同,究其根源,马老之作多为反映现实,针砭时弊。尽管他自言此书与现代流行小说各方面都大不一样,但却有其独特的魅力。马识途的小说都是以最普通的人来展开故事,无论是颇具幽默感的行文,还是一针见血的犀利意图,都可以借朴实的文笔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功力老辣之处则体现在文字的灵活与人物塑造的鲜活,更有情节上的跌宕起伏,凡此种种随笔意而力透纸背。细读下来,就会恍然而悟,明其意之深邃。
马识途是川人,生于斯长于斯,乃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以鲜活麻辣的川语描写川民的生活,生动刻画普通的川民,反应社会现实,想必是他最乐意做的事,这样就不难理解其笔下深情所在。《夜谭十记》成书历经数十年,人生酸甜苦辣尽尝,古语谓之,展卷则佳境处处,目不暇接;掩卷则余音袅袅,神犹在兹!便是此书最真实的写照。龚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