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传说中的荣海兰,和我认识的,差距有些大。时不时地看见有杂志选了她不知多久前拍的照片,和朋友看了,就大笑。她在照片里穿着Dior式的宽领淑女装,脖子上挂着珍珠,头上戴着美丽的、镶了羽毛的阔沿儿白帽子,手指上是她走哪儿都离不开的一枚镶了满满钻石的巨大古董戒指,很优雅地莞尔。
这哪里像她,这根本像是她在开玩笑。
就好像是每每打开录音笔,刚才还在粗犷地大声笑闹的她,会忽然问:“开始录音啦?”然后装腔作势地清清嗓,眨着眼睛尖着嗓门儿说:“大家好,这里是北京广播电台。”满座儿就都哄堂大笑。
所以在拍摄前,特意嘱咐她:千万穿点儿像你自己的衣服。
于是她穿着一身镶满了亮片的黑色长裤套装来了,自己背了一大口袋,顶头儿上放着豹纹长裤。我这边一溜神,化妆师给她旋了一个高耸云天的猫王头发。“怎么样?”她满脸高兴地问。
别说,这回,挺像她的。
挺早以前的传说
荣海兰,荣氏家族第三代。对于那个仿佛久远得可以写在历史书上的年代,人们已不太熟悉。荣海兰的父亲是中国第一代实业家荣宗敬的儿子,也是国家前副主席荣毅仁的堂兄。贵族这个词汇所包含的含义,已经远非现在的人所能想象,所以媒体一般用几个绘声绘色的故事来讲述那代表着什么,比如,她十几岁,开始喜欢收藏扇子,于是父亲收罗了几百把扇子给她,其中不乏唐寅的真迹、齐白石的真迹、慈禧的遗物;又比如,她有一天突发奇想地琢磨从来不画马的张大千画的马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家人去张大千府上拜访,当天就拿回了张大千的奔马;再比如,她十九岁的生日礼物是曼哈顿的两栋楼;再比如,她在1999年因为所作出的文化交流的工作,被意大利政府授予Knights of Malta爵士称号……
“说说,当了爵士是什么滋味?”
她回忆了一个令我们大跌眼镜的细节。“他们颁给我一个爵士佩戴的戒指,上面有一颗钻石。我心想怎么着也应该是镶嵌的吧,结果居然是粘上去的。我都不敢戴那戒指,总怕它掉下来。”
关于江湖中那些故事,她啧啧称叹,“嗬,还有我的传说呢?”只是提到曹禺的时候,她严肃了起来。“我做过一段时间戏剧,他有一次问我,导演有没有权利改剧本?我说,导演可以第二次创作。我永远记得他看我的眼光,很奇怪,后来我听中戏的人说,曹禺的剧本是一个字都不能改的。他后来成了我非常好的朋友。”
曹禺一定是被这个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又严肃固执的女孩子打动了,他后来写了一封信,称她为“奇女子”。这个被很多人说出口过的称呼本来已经不令她心动。“但是曹禺说出来,让我觉得很骄傲。”
才女,一个难解的词汇
她出生在香港,在美国纽约东区长大。在成为戏剧青年之前,她挺烦女孩子们擅长的那些艺术。
第一个是芭蕾,将身体慢悠悠地扭来扭去可太心烦了,连带着她也很反抗大人们让她学梅派的身段。第二个是钢琴,为了抗拒弹钢琴,她蓄了长长的指甲,这个恶作剧很成功。
可祖母教她念唐诗,她喜欢。她读了四大名著,四书五经,幻想遥远的中国就是吻合着书中的哲学而存在。她开始固执地想把印象中的中国带向世界。
曼哈顿的两栋楼,19岁的她用来成立了不牟利的龙族中美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她在大楼里开讲座讲“道”在纽约社会的应用,封掉纽约大道整条街举办中国文化活动。任何能够向世界表达中国声音的,她以伶俐又不可思议的方式去做,直到现在,她开始举行华人才女大赛。
“我本来最讨厌选美,觉得是对女性的侮辱。后来才发现参加比赛的女性们会在整个过程慢慢建立信心,是对人性的挑战,这种训练中自身的改变是很有意义的,选美,就是自我挑战。”
可她并不像有人所评论的“选美经济”,毕竟,“才女”,这是多么难解的一个词汇,怎样的女子才担得起这两个字?“中国有的赛事很可惜,特别急功近利,美是关乎内心的东西。人类在美的方面一直探索,我们也是要探索中华之美到底是什么样子,将这些人才选拔到国际舞台上去。”
荣海兰写了一本书,活泼地题名《下个才女就是我》,这本环保纸装订的书籍厚厚得如同百科全书,涵盖了多种角度探讨的女性特质。男性身边的优秀伙伴、女性不孤独的自我、儿童可信赖、有智慧的母亲、为家庭创造的母系关系,处处在以她所理解的角度去探索女性生活的启示。这本书伴随着华人才女大赛,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里建立着一些女孩子们的自信。
“美并不是代表全部,真正的美是很耐看的,人要满足自我的世界。钻石每天看也不过是一个发亮的东西而已。”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她说:“我决定设一个‘最佳秤砣奖’。如果有个女孩子,既不漂亮也不智慧,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她相信自己,任何情况下都拼命去努力去超越,就可以得这个奖。”
人间那些事儿
1983年,荣海兰在中国台湾成立了“龙族剧苑”,据她说,她拍戏的时候被评论不懂人间烟火,她费心写的剧本,却“写不出人间事。”“我真是一点都不杰出。”她叹口气。
事实上,她的第一部作品《妥娘》在台湾一经演出便造成了轰动,在高校学生中风靡一时,台湾《联合报》连续做了3天的社评,台湾的文化官员不仅亲自视察,还主动给该剧目拨款,荣海兰自此被台湾媒体称为“把小剧场运动带入台湾的第一人。”之后,她创作了20多个剧本,陆续导演了30多部戏剧。
可是现在提起来,她却只是以一句“我那时不杰出”匆匆带过,怕是曹禺听了,也会劝她,不必如此谦虚,真的。
人间那些事儿,她不是不懂。
她收养过200多个孩子,但她经常跟别人说,千万不要贸然地去收养。“孩子们是需要爱的,你把他带到一个好环境,施予金钱,却没有时间施予爱,这对孩子们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呢?”
关于慈善,她总讲一句话—— 一念之间,并非施善者的善念一闪,而是如何改变受善者的心。作温馨工程的时候,她带着乡下的孩子们到北京来,去北大、去清华,站在校门口告诉他们,如果努力读书,就可以迈过这个门槛。她带着他们去脑瘫患者工作的手工工场,看着那些努力工作的人,让他们知道,穷,并不是生活中最糟糕的事情。她带着他们去看那好大的一片世界,问所有的孩子,你们要不要成功?这个时候,一个戴着价值连城的翡翠在欧洲罗尔其派对跳舞长大的孩子和一群铅笔纸张都买不起的孩子站在了一起,他们都开始意识到,物质是所有的后话,那个大世界才带来所有前行的方向,选美也好,慈善也好,那只是一个灯塔,让人辨识到自己的航程,在通往彼岸的时候挖掘自己。
她从不说她了解贫穷,也许一句随意说出口的“了解”反而是不负责任的伤害。但她的确是了解富庶的,世界上不见得每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是你喜欢的,如何让金钱变得有意义,这是她要做的人间之事。
我不是小女人
和荣海兰聊天基本上没听到有关年代的词汇,估计她记不住,她是一个数三遍钱,每次数都不一样的人。化妆半个小时,她给在场每个人都起了外号,然后不停劝慰一个刚失恋的姑娘,男人算什么,别太当回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现场走了,她又忽然拐回来,对那姑娘说:不过,有爱情来临的时候还是要勇敢地去爱。
因为从小就被太多人赞美过,她对于溢美之词都不太在意,对于男人的追求,她直言:和一个非理智的人谈恋爱是浪费时间的,为鸡毛蒜皮吵架,谁受得了?“我不是小女人,不太受得了别人一直照顾我呵护我。我的私人邮件秘书都能看,我男朋友姓什么也是公开的。他有没有压力?我怎么有时间想,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的First Love不是男人,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一直不了解这到底是她的真心话还是她在试图逗一颗破碎的心开心起来,“很多人一生就毁在男女之情上。相见时难别亦难,然后呢,东风无力百花残,对吧,中国的诗多有道理。”人人都愣了两秒,通通笑倒。天,李商隐也会受不了她吧。
离别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被她调动得充满了对生活的激情,人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与她握手言别。她的手臂总是先在空中挥舞半圈再落下来,跟她刚来时候一样生机勃勃。
车子开走,我们站在原地。
“她说她去什么地方?”
“说是去海棠诗社主持赏花诗会。”
“就穿着一身闪闪发光的黑色亮片吗?”
“对,她特意挑的。”然后一群人失了魂一般地喃喃:太High了,今天太High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