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是香港近30年来最重要的电影导演之一,1982年执导的《投奔怒海》是当时少数以国际政治事件(越共解放越南)为题材的港产片,上映后叫好叫座,本土票房不让成龙(微博)、洪金宝的动作片。
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商业至上的动作喜剧大行其道,老板和导演也愿意拍关注社会和自我的写实片或文艺片,许鞍华是那个时代的名角儿,从容自信,即便新艺城的集体创作成为主流,依然习惯导演独断的作者风格,什么题材类型都敢尝试,不计成败。
90年代港片市道见颓时,还有一部《女人四十》也再创票房神话,她也藉此首度打入欧洲(柏林)三大电影节。97之后,香港电影坠入谷底,许鞍华纵有“千言万语”,但面对大势,也曾一度随波逐流,混迹 “幽灵人间”。
《玉观音》、《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尽显北上心态彷徨,近年则以两部小成本《天水围》展示回归本土题材的从容,但若问年过六旬的许鞍华能否再创雅俗共赏,叫好获奖之余还能赢得市场,窃以为新作《桃姐》有望,只是这与香港电影的所谓复兴已无甚关系。
《桃姐》取材自香港电影监制李恩霖与家中女佣情同子母的真实故事,此番虽是许鞍华近年少有的大制作,但其创作心态自信,不去理会内地观众是否了解当代香港应有怎样的主仆关系情分,只管埋头讲述桃姐人近老年面对死亡的生活点滴。
最难得是处理这类沉重现实题材能够举重若轻,在《天水围的日与夜》和《女人四十》中间找到平衡,通俗看是“有笑有泪”,仔细回味则是许鞍华探讨家庭伦理命题与人文关怀的一贯体现。
桃姐这个人物平凡一辈子,命运没有大起伏,生活甚至没有自我,只围绕“少爷”的一日三餐,临到老病不能工作时,若无主家照顾,只有住老人院了此残生。这种缺乏归属感的人生是许鞍华早期电影的重要主题,但《桃姐》既不见“过客”心态,也没有踏上“寻根”之旅,而是从刘德华饰演的“少爷”角度肯定桃姐的自我价值:有她打理家庭一切,我自无忧不觉有何难处,无她在时方知杂事累赘老人辛苦。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戏中念及此诗句正是桃姐这类人乃至天下父母写照。而“少爷”感恩、主仆情深亦是人间难得之真善,剧情或许因此单薄平淡,许鞍华却因此得以描摹“人情味”的动人细节,同时借老人院百态勘察生活与死亡的关系和应持态度。
在这方面,《桃姐》颇似《女人四十》,刘德华与叶德娴好比萧芳芳与乔宏,皆由人身变故导致二人关系发生变化,老人的依赖无助,中年人的责任压力,相互扶持的温情,虽没有大起大落的戏剧冲突,但生活趣味充斥全片,令观者在笑声中回味喟叹。
必须指出,《桃姐》叙事手法简练,剪接节奏从容;摄影余力为运镜稳健,拍老人院几次由里往外的平移镜头,层次感极强,信息丰富,相当耐看。剧情看似平淡,然层层推进,如桃姐做“牛舌”和少爷“北上”拍电影,都是前后呼应的关键情节。
许鞍华还将《桃姐》作为一个言志载体,不仅有《入殓师》般对死亡的平静探讨,又有对社会现状的讽刺揶揄,比如借开老人院敛财赚过拍电影,电视台中秋慰问老人院当场变脸流于形式。另外因为刘德华戏中角色身份是电影监制,亦得以尽情调侃电影人的种种囧态,徐克、洪金宝、于冬、宁浩更是亲身上阵扮演自己,奉献捧腹桥段,娱乐精神十足。
叶德娴饰“桃姐”稳中有巧,演绎平凡老妇对她并非难事,于生活细节中表现人物的性格与敏感才是演技精妙所在,在这方面叶有独到的技巧,尤其是对嗔与悲的细腻形表把握,与刘德华的每场对手戏都生动难忘,可以预见明年香港金像奖影后已是囊中物,就是本届威尼斯影后桂冠也有望斩获。
其他演员如黄秋生(微博)、秦沛、梁天、秦海璐(微博)等都是戏精,只一两场戏便能塑造人物,许鞍华也确实给了他们发挥的空间。反而是王馥荔初看略觉生硬,本以为仍是内地演员拍港片水土不服的老问题,但看完她与刘德华深夜独处一场,才知是导演故意为之,这对母子的关系根本就是生硬的嘛,不如此不足以衬托桃姐对少爷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上升为另一种母子情。
华人观众对老牌偶像或许仍有不能入戏的顾虑,但成片效果证明刘德华如今已能胜任生活质感浓厚的电影,与叶德娴的多年默契也在《桃姐》中再度升级,当然演出与自己现实中身份接近的角色显然更让他驾轻就熟。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当年香港影星夏梦成立电影公司,请金庸取名,这位武侠小说巨匠从李商隐《无题》一诗撷出“青鸟”二字相赠。“青鸟”公司创业作即《投奔怒海》,那是许鞍华迄今最卖座的电影,刚出道的刘德华与她的第一次合作。多年之后,刘德华以投资人和演员的身份与许鞍华再度合作,据他所说,是为了导演那句“我好久没有足够的资金拍戏”,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桃姐》戏里戏外都在报恩。
许鞍华与杜琪峰都是香港电影的名角儿,什么是角儿?不管台下多少人,无论辉煌寂寞,都能坚持把自己的戏唱下去。如今这舞台换到了威尼斯,很欣慰地看到,角儿依然有范儿。风骨存,港片不灭。
文/魏君子(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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