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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有美是远远不够的。你要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找到自己关于美的认识、观点和态度。

约访之前,去网上查关于她的个人资料,除了一项只有三行的某某年到某某年在何处任职的“简历”之外,收获几乎是0。当时心里就犯了嘀咕:身为一本时装杂志的主编,这么低调,真的好吗?

因为疑问颇深,所以一见面就把这个问题抛给她。大红衣、大红唇的邓立[微博]浅浅一笑,“我相信媒体人会分两种。一种是站到前面来,代表自己做的这个媒体;可能从我的个性来讲,我更希望我的作品可以代表我和我的团队。至于我个人的很多,不管是形象也好,生活也好,相对会往后退一些。”

颇得钱钟书先生那句“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精髓的邓立,几乎是热闹张扬、人人争相往前站的时尚媒体圈的另一极。“我可能是这个行业里过于冷静的一个人”,她说,喧杂秀场与安静茶汤,时尚工作与个人生活,是她生命中并存的不同面,彼此独立、欣赏相望,但她从不让这两者相互背书。“这个行业的创造力、热诚、不断地求新求变化,都让我非常痴迷。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它能够左右我。”

执掌《嘉人》近13年,认为自己“非常幸运”的邓立笃信和秉持的,依然是美。但“光有美(又是)远远不够的”,她强调说,“美是一个最基本的含义。你要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找到自己关于美的认识、观点和态度。”

“我可能是这个行业里过于冷静的一个人”

这个行业的创造力、它的热诚、它不断地求新求变化,这些让我非常痴迷。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它能够左右我。

新浪女性(以下简称X):你曾在《嘉人》的创刊卷首语中写“大声宣告要用浪漫的方式来讲述真实世界”,我还注意到这么多年《嘉人》一直在强调的一个词是“女性力量”。在进入中国这么多年后,本土化的《嘉人》是在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呈现“女性力量”?

邓立(以下简称D):我觉得初心没有变。在《嘉人》之前的所有时尚类媒体,更多地是给大家描绘一个特别美好的梦。(但)其实梦想和现实间是有一个距离的。《嘉人》的出现,是我们一直很努力地用浪漫的、积极的方式告诉大家社会现实是什么样子的。也一直在鼓励我们的读者:现实虽如此,但我们要很努力地去追寻梦想,站在现实的土地上去追求理想的生活。

X:执掌《嘉人》这么多年,这份工作给你带来的改变是什么?

D:进入《嘉人》之前,我并没有真正执掌过一本时装杂志。经过在《嘉人》几乎13年的工作,让我对整个时装行业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非常幸运的是:跟着中国时尚行业发展非常迅速的十几年成长起来,看到这个领域从最基础的状态到现在非常蓬勃、欣欣向荣的景象。我本身也是从一个“白丁”跟随着这个行业在成长。对我个人的影响,如果纯粹私人的话,应该是审美的变化。现在我更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是适合自己的——美是一个最基本的含义,但是每一个时尚领域的人都要找到自己关于美的认识、观点和态度。

X:自己更会挑衣服了?

D:这是肯定的。

X:你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时装编辑们看得非常非常多,然后她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风格我是谁,然后我要把自己塑造成谁,然后我要怎么样来表达,通过服装来表达我的态度、我的立场。“那邓立想通过服装表达的态度和立场是什么?

D:我们在最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很容易去挑选一切自己认为“美”的、可以不断变花样的东西,“美”的就觉得是最好的。但慢慢慢慢我们发现:光有美是远远不够的。你要找对适合你自己的东西。在这个基础上,时装还是有很强烈的表达能力的。通过服装来表达自己,往大里说可以是态度、价值观,往小里说至少可以表达你今天一天的心情。

X:去年的3月14号,你发了一篇关于黎坚惠的微博:“都说黎坚惠小姐是潮流天后,今日重读她的文章,说起以购物发泄‘实物质是不开心的证据,没人想承认这点,你找不到支撑,不相信自己,才转移到物质上去,小时候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shopping回来心情焕然一新,但一旦把衣服脱掉,你又是谁呢?开始向内心寻找答案,我才真正成长’”。这让我想到当下许多女人的状态:我们不停地买买买,其实也是向物质寻求安全感和安慰。当把物质的一切放下,内心就变得空落。你也会这样吗?

D:以前也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认真地想过好几遍,发现我几乎没有过。在踏足时尚行业之前,我几乎是一个完全向内心去寻找安慰的人。进入时尚业后,这个行业的创造力、它的热诚、它不断地求新求变化,这些让我非常痴迷。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它能够左右我。我可能是这个行业里过于冷静的一个人。比如我今天看到你今天戴了一个很好看的项链,我会觉得“它真的太美了,我要好好研究一下”。可能会拿着你的项链看很久,但是我一点都不会有愿望说“它得是我的”。

X:在物质方面,你占有欲并不强?

D:我尽量表达得准确:往好里说可能是这样,往不好里说可能是我过于挑剔。很难有一个东西能让我产生“太棒了,我马上就想要”的感觉。

时尚圈,男性才被歧视好吗!

在我们这个行业里真的不存在女性被歧视的现象。男性才被歧视,所以我们是‘歧视’别人的那群人!

X:刚刚你提到自己所处的这个圈子,用了三个词:创造力、热诚和不断变化。如何在一个不断变化的又经常被评价为“浮华”的圈子里保持你所说的冷静呢?

D:我不能说自己天生对那些浮华的东西有抵御能力,但是我是在全身心地热爱创造力啊、激情啊,还有不断变化的新东西,非常被它们吸引。另外,“浮华”的存在都是正常的。正因为人们不断有这样的欲望,才有动力去呈现那些好的一面,真的有激情往前走。所有的东西都是很难黑白分明的。

X:在同一个圈子十几年,你有倦怠感吗?

D:每过两三年我就会有一个倦怠期,好像有点周而复始的感觉。所以我的方法是两三年就要做一些完全不同的新的事儿。整个团队都会倾注注意力和能量,大家不断去尝试新的东西。

X:职业倦怠期好像是女性普遍容易产生的困境。而且好多心理暗示实际是自己给自己的。比如35岁之后很多女人都容易产生“我也该歇歇了”的心理。这种内心状态很容易让我们在职场遭遇所谓“歧视”,但归根到底也许只是自己的内驱力不足……

D:回想这13年里面,我们真的每隔两三年都会推出一件非常重磅的事情,这些已经足以来解决这个倦怠感的问题。至于你说的歧视,在时尚圈里没有——在我们这个行业里真的不存在女性被歧视的现象,男性才被歧视。所以我们是“歧视”别人的那群人!

X:也就是说这个行业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女性,一种是伪女性……

D:其实这是一个玩笑话了。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团队是以女性为主,我们的产品的目标人群95%也都是女性,而且我们又几乎是离时尚最近的一群人,所以确实是有点大女人的小小的自以为是的劲头的。

幸福与无力

在做慈善和公益时要更小心。因为一个善意的出发点,如果结果走样了,可能不好的成分是会双倍的。比如你认为你是去帮助她们,但是如果过多地干预了她原本的生活,那个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呢?非常难说。

X:刚刚提到《嘉人》每隔两三年就要做一件比较大的事情,这让我想到了去年冬天巴黎时装周你们带去的苗绣展。你在自己的微博里面也提过,《嘉人》做女性幸福基金,进到偏远贫瘠的苗寨关注传统手工艺。你认为这些与大牌秀场、天价包包的关系是?

D:做慈善公益是《嘉人》这三年非常重要的工作,也是我本人亲自深入去做的一个项目。如果你问跟时尚圈有什么最直接的关系?传统手工艺在时尚业非常发达的国家,比如意大利,比如法国,都是时尚非常重要的环节。他们整个国家都非常重视对传统手工业的保护,甚至列出很多规章制度来保证手工艺者不仅能够得到足够的保护,并且非常受尊重。传统手工艺这个部分一直是离时尚圈非常近的。

我们认为,传统手工艺这个部分在中国没有被唤起足够的重视。虽然很多品牌也会用到,但是很多手工艺技法因为长期被忽视而面临失传。比如我们去做的苗绣,很多绣法都濒临消亡。有一个村寨,有一种绣法是只有一个老太太会,76岁,眼睛也不好。经过我们三年的努力,现在有几十名不同年龄的绣娘都能掌握了。

X:当一个时尚女主编手脚并用地到达深山里的小村寨时,眼前的景象会和你平时经常出现的红毯、秀场、酒会……形成冲撞吗?

D:手脚并用是因为我实在太面。人家山里的人是完全健步如飞地上去的。当时我们选村寨的标准,第一是它的确有濒临失传的手工艺技法,第二它的确非常贫穷,需要帮助和支持。这两条标准放在一起注定就是交通不便的地方。因为交通不便,导致它贫穷;因为交通不便,大家更忙于获得更好的物质而忽视传统手工艺的部分。现场倒没有那么大的震撼或冲撞,那个地方的美足以吸引所有的人。在我的观念里面,美是各种各样参差多变的。这种虽然和秀场红毯形态不一样,但它只是另一种形态的美。

X:你曾说“做公益幸福感和无力感都很强”。幸福感我能理解,无力感来自哪里?

D:任何一件事情,你的初心是好的,但走在路上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影响它能否往前走。当影响力变得很大时,即便是诚心发愿去做的人,依然会有很强的无力感。在这三四年里,嘉人女性幸福基金的工作方式,是我们募款,在当地花钱请人来教,少数民族的女性来学,她们只要按照要求学习、练习,交了功课后我们就会支付一定的报酬。这也是她们劳动的鼓励。还有一种方式,我们会尽量多请时尚圈的品牌、一些朋友去给她们下订单。但一旦进入这个环节你就会发现有非常多的细节是提前不能够预料到的。出现的一些问题会让你原本想去连接的两边都非常不开心。这时就很容易产生自我质疑:我做的对不对?值不值?无力感可能是有一部分来源是这个。

但是话说回来,其实做任何事情都是一样,只是在做慈善和公益时要更小心。因为一个善意的出发点,如果结果走样了,可能不好的成分是会双倍的。比如你认为你是去帮助她们,但是如果过多地干预了她原本的生活,那个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呢?非常难说。因为刺绣在苗族女性的生活中是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是女孩子在每天种完地、照顾完一家老小、喂完猪之后,姐妹淘之间一边唱歌、一边绣花的享受。我们作为外来人,只能尽量在不去改变和干预她们生活的同时,给一些支持,把传统手工艺保护下来。这个分寸感的拿捏很重要。

(和北京爱心蓝天孤儿康复之家的小朋友在一起)

“我肯定不是虎妈”

我肯定不是虎妈。我努力让他成为一个很有主见的小孩子,在整个长大的过程中,是有感知幸福的能力,有获得幸福的能力。

X:工作和家庭生活发生冲突的时候,你如何平衡?

D:如果真的到“冲突”的程度,完全需要做取舍的时候,我的孩子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个是不容置疑的,是我们家基本的家规。在这个基础之上,只能说尽量平衡。当然,我认为我自己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妈妈。我的现实状态就是一个不可能每天坐在他旁边陪他做功课的妈妈,所以几乎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他的专注力,训练他独立去完成一件事儿。这件事儿长大了你可以理解成功课,小时候可能是他自己搭一个玩具,完成一个手工。在他上学之前,我很多出差会带着他,我们很多时间都可以在一起。他上学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他有自己日程的安排。我当然希望他很多重要的时刻我都能在。但如果实在不在我会跟他解释我去干嘛了,也会尽量和所有的相关的人解释,不希望把他放到一个“别人都有妈妈陪而我没有”的吃惊和糟糕的条件下……他基本上从6岁上小学开始,写作业我即便在家,也不会呆在他旁边,我可能喝茶、看书、做我的工作。他去做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X:那你是严母吗?

D:我肯定不是虎妈。我努力让他成为一个很有主见的小孩子,到目前为止,学校以外的事情都是他自己选择。让他知道为了自己做的事情去努力,去付出。

X:曾经在内心里偷偷地对他有所期许吗?

D:很难说。我相信所有的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不管是慈母还是严母。幸福是很难来衡量的。但是我希望他在整个长大的过程中,是有感知幸福的能力,有获得幸福的能力。

X:他在慢慢在你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吗?

D:嗯……目前看起来好像是。因为有一次电视台去学校采访,他被选出来作为学生代表接受采访。人家问他你长大了有什么愿望?他说我希望长大了可以生99个小孩。电视台的人很吃惊:为什么?他说因为我妈妈说有了小孩之后她就非常得幸福,她只有我一个就这么幸福,我如果生99个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后来貌似这一段没有用,可能人家觉得跟我们的基本国策比较不符,但是我听他老师说了觉得特别好笑:99个,你还真的好好努力……

“没有任何空中楼阁的爱情”

我觉得人能够认清自己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认清自己、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有弱点,需要帮助,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慢慢的过程。

X:“和marie claire全球总裁Mrs. Evelyne Prouvost聊天,问她如何亲手缔造庞大的杂志帝国,又做好五个孩子的妈妈。她说首先要信任你的团队放手让他们工作;学习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明白完美是不存在的。几年前采访雅诗兰黛的伊芙琳?兰黛夫人我也问过同样问题,她说:你要学会求助,请别人帮忙不丢脸。”这是你的一条微博。作为一个团队的leader,示弱、求助其实并不是容易的事。你之所以发这样一条微博是因为她们给了你启示?

D:我觉得人能够认清自己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认清自己、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有弱点,需要帮助,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慢慢的过程。我写那些,其实也是我内心的一个映射:一方面是我认同这个观点,还有一方面是在坚定自己、鼓励自己——“你看她们这么能干都是这样说的,你也可以这样做”。

X:你曾提过很喜欢赵薇在接受《嘉人》专访时说的一句话:“青春一个重要的标志是焦虑感:怕自己成为一个平庸的毫无声息的人,就像一粒石头丢进大海。这种焦虑一直跟着我,让我不断往前走”。 我理解她的这种焦虑实际是一种前进的动力。对你来说,这种焦虑感也始终存在吗?

D:实际上青春时候的感受大家都是一样的。有很多理想,但是获得的途径和手段又不是那么多,所以你发现自己很奋力地做很多事情。但会不会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一点?其实谁也不知道。所以我把她的话节选出来,是因为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跟她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这种时期对我来说可能是大学刚毕业的那几年。我曾在大学毕业两三年时生过一次非常重的病,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劳累过度。那时候每天晚上都到三四点钟,自己找选题,采访,写稿,只有看到自己写的一篇篇大稿子,踏实的感觉才会回来……

X:现在焦虑感应该已经没有那么强了吧?

D:相对于那个时候,应该说更加踏实笃定了。至少你知道自己有什么、擅长什么。有些东西得不到,你也明白那对你意味着什么。其实人有时焦虑,担忧,是因为不清楚和不确定。

X:“如果不做演员,她想开个小面馆,汤要煲很长时间面要现场做,一碗最朴素的汤面,从汤头熬制到浇头铺垫乃至煮面的火候都蕴含心思。”这是你转发过的《嘉人》对汤唯的采访。如果不做现在的工作,邓立最想做的是什么?

D:一切跟美和生活有关系的事情我都会有兴趣。比如说旅行,比如说鲜花,比如说美食……

X:2013年你曾说《嘉人》在采访完张雨绮后,“喜欢采访中说的一句话:‘爱情就是与你并肩博生活’,干净利落掷地有声,拿来做了标题”。那你的爱情态度是?

D:我很欣赏这句话。是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空中楼阁的爱情。所有的爱情一定要回到生活当中。比如是不是有共同的价值观,是不是哪怕在琐事上都可以有一定的默契程度。“搏生活”这三个字看起来轻松,其实它是在每一个日夜中都可以反映出来,是非常不容易的。

                                     (采访、撰文:张玲玲    视频:杨丽莉、沈碧雪、王淼    外联:舒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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