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苇虹(新浪网友) 欢迎网友投稿　

　　我听说

　　开始总是真的

　　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

　　装饰爱情的诺言哪

　　是随便哼哼打发寂寞的歌……

　　那个时候我在大学校园里四处游荡，哼着孟庭苇当时新专辑里的一首歌，有些心事重重又有些无所事事。

　　七月里，那些石榴树、苹果树、杏树还有核桃树、苦楝树上挂着盛夏的果实。我穿着自行设计、央人制作的裙子，印碎花，粉色里揉进了些微的橙色，短短的泡泡袖，荷叶边的领口设计，精致细褶的抹胸把我衬托得纤瘦而丰盈，腰的两侧分别开了两个狭长的菱形缝隙，纤腰后面飘着长长的浅金色的缎带蝴蝶结。

　　那个时候不太关心流行风往哪个方向吹，要的只是与众不同和别出心裁。而且我喜欢这种清纯淑女与成熟风情兼具的风格。

　　我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经济学论著，坐在花园里小亭子下的石凳上煞有介事地翻看。如果你由此认为我是经济系的，哇噻，太好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除此之外我还爱读一些法律、心理学、音乐鉴赏、美术赏析之类的书。

　　我十二分的不情愿公开自己是中文系的，我认为这太空泛太虚无多少有些不切实际。我宁肯别人误以为我是外文系、艺术系等随便什么别的系。

　　在我工作以后身边有些会写些个花呀草呀庭前呀庭后呀等脂粉文字的人，他们倒是动辄以“我们学中文的”文学青年自居，其实也不过就是某某师专某某电大或夜大毕业的而已。

　　当然有些人听了这话会脸红脖子粗地反驳：什么什么师专、电大函授班毕业的又怎么了？人家王安忆呀、池莉呀还有谁谁谁不都没有正规大学的本科或本科以上文凭吗？

　　诘问得好。可是你是王安忆是池莉是你说的那个谁谁谁吗？你能和人家同日而语相提并论吗？固然学历决非能力的标签，在某一领域有所建树未必就一定得是科班出身，可问题是也没见着没有学历的你有什么实力啊！瞎着什么急呀！

　　万龙就是在我因为发觉自己读错了专业因而倍显百无聊赖之际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在后来的日子里万龙无数次地回忆我们相识的最初一瞬：

　　凛然你知道吗？你当时在蜂飞蝶舞的花丛中低首凝读的模样动人极了。这样一个娴静清丽的女孩子，本以为你手捧的该是红楼、西厢、宋词什么的，或是在泰戈尔、纪伯伦的诗集里夹上几片风干的栀子花瓣，不曾想居然是厚厚的经济学著作……

　　我失笑：我总是对似懂非懂、略晓一二的东西着迷，包括人。

　　焦茶色短袖衬衣外一丝不苟打着领带的的万龙歪着头笑问：包括男人吗？

　　我笑笑：你说呢？我认为“人”的概念外延应该要比“男人”大得多。

　　是的，当然也包括对男人。我想我终将为自己的这种癖好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和万龙在一起的时光现在回首想来如同一场如烟的繁华旧梦，绚烂，富有，奢华，可是就让你疑心这不是真的，让你在极尽奢侈地拥有这些感官享受的同时又不免在心里轻轻喟叹，叹息什么呢？是否那种生活的虚飘、恍惚与不真实？一时也说不清，理不顺，或者说是在那飞一般的快节奏里也无暇顾及。

　　万龙总是携我一起出差。那时我早已毕业了，职业身份是含混而多重的，怎么说呢，我不坐班，但却身兼数职，介于“粉领”与“金领”之间的角色吧。

　　我们总是飞来飞去，像鸟儿一样迁徙不定。我们飞北京住香格里拉、王府、长富宫和昆仑饭店，飞上海住希尔顿、锦沧文华、新锦江大酒店和花园饭店，飞广州住白天鹅、东方宾馆，飞深圳住南海，还有南京的金陵、西安的唐华、杭州的黄龙……处处留下了我们的游踪，伴随着我的新奇的茫然的倦怠的目光。

　　我们参加各种鸡尾酒会，盛大的晚宴，华美的秀场，高雅的钢琴演奏会。

　　万龙跟我谈论如何品葡萄酒，说它黄金色、琥珀色、红宝石色的外观，说它的气味分为aroma(芳香)、bouquet(酒香)、橡木味、储藏室味、香草味，描述葡萄酒的口味用sweet(甜味的)、dry(无甜味的)、acid(酸的)，还有葡萄酒的甜度与干度、酸度、均衡、丹宁酸、水果味和浓郁的品质……

　　这样细细品着各种葡萄酒的时候，我也会即兴坐在临窗的钢琴前，弹上几首曲子。老实说，我弹得不是很好，但万龙说我弹得很有独特的感觉，我对曲子里的理解力相当得好。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1999年8月21日。西安的古都大酒店。我在房间里吃着服务生送过来的鲍鱼翅煲，手机响了，是外出办事的万龙。他的声音迟疑而滞重，他问你在哪儿？我说我还在酒店的房间里，你打过来吧，(029)7216868。

　　万龙说我在决策和资金周转上都犯了个最致命的错误，上了对方的大当了。他喃喃地重复着说我就要破产了，回去就得宣布破产了。我追问了他很多事，但他说没用的你不懂。他说然然我对不住你，你还小，还不到24岁，我不想对你有任何的牵累，你另觅高枝去吧。

　　他说我已经在前台结完了帐离开了。我无颜再见你最后一面，虽然我此刻是那么的想你……他的语气沉痛而低缓。

　　我还在徒劳地震惊地急切地问这问那。可是万龙的电话已经切断了，不知道他在哪儿打的电话，听上去不像是手机。

　　我疯了似地返回卧室，打开壁橱。还在那儿，他的几件"playboy"T-shirt，他的范思哲的休闲西装。桌子上还有他的手提电话，他的那台随身的笔记本手提电脑也仍在。电脑还敞开着，那幅他最喜欢的“现代城”图景的屏保闪闪烁烁，时隐时现。

　　蓝色妖姬是谁？

　　我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了，我总觉得这是个梦。其实一开始我就一不小心走进了梦境。那一段喧嚣的迷乱的日子，像极了这网络上虚拟的时空。

　　我不知道万龙是真的破产了无颜见我最后一面，是真的不想牵累我，还是……还是故意以一种潦倒的破落的表象从我身边彻底的大逃亡。但我宁可相信，即便是后者，他也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万龙是北京人。他的公司员工多数是外地人。他就这样奇迹般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像是一个哑谜。

　　我的双手从此僵硬而全然失去了跳跃的灵性，曾经令我如痴如醉的黑白键在我的眼前变得陌生。我再也不会坐在琴凳上让十指在上面轻灵地跳舞，再也无法让那连串美妙的乐曲从指尖上脉脉地流淌，再也无法令那些个音符汇成的流水的乐章在空气里蔓延了。

　　我的死党Poison正在和一警察拍拖，所以最近她也变得“福尔摩斯”了起来。Poison说，凛然你得查清楚“蓝色妖姬”是谁。

　　我说查清楚了，她其实是一个有夫之妇，相貌平平，却喜欢上网聊天，喜欢冒充生猛的小女孩。

　　Poison兴奋得一拍大腿：太好了！怕就怕她是那无牵无挂的鸡。这下好了，她有男朋友也行，有老公有家庭更好。凛然这事交给我了，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道具……

　　我懒洋洋地打断她：是不是一条蕾丝花边的女三角内裤？说吧，你要“黛安芬”还是“欧迪芬”还是“爱慕”？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和她老公完事之后打算把这个小东西不小心地“遗失”到哪儿？枕头下？床底下？行啊，凛然，平时看你一副一本正经的淑女模样。不过这种事儿还劳你我亲自动手吗？只需要……哈，就不愁她家不天翻地覆！

　　算算算，这事儿还是拉倒吧。我突然感到很没有意思，兴味索然。

　　凛然，你今天怎么啦？平时你都是巴不得有哪个小角儿胆敢跳出来和你叫板，给你十二分充足的理由扁死她……Poison一脸的茫然。

　　其实我不知道谁是“蓝色妖姬”，种种迹象表明她和整件事情并无多大瓜葛。况且，为什么要浪费精力、牺牲形象和一种根本不是你对手的人较量呢？

　　Poison忽然冒出一句：凛然，你说万龙他还活着吗？她这话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一刹那我感到脊背都在森森阴冷了。

　　我到健身俱乐部去跳操，塑身，练形体。碰上我大学时代的女体育老师，在这儿做兼职教练。

　　凛然，盯着你镜中的自己，盯紧它——你的肩，你的腰、腹，还有你的腿……来，跟我做，动起来，快慢快，one two three……

　　我深吸一口气，依照体育老师说的，直视着镜中自己的身体。镜子里的那个胴体，它亭匀而饱满，有着标准的三围，其中腰围和臀围的比例恰好小于0.7。体育老师为此在大学时几次找我谈话，要求我参加大学生健美操队。

　　慢慢地，我涣散已久的注意力又凝聚起来了，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那是萌动的激情和勃发的青春。全神贯注于我身体的每一个组成部分，我默默在心里说：让你更紧绷，更浑圆，更结实，更流畅，更有弹性，更有力量……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的元气刚刚开始复苏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健身房的门口一晃而过。

　　我应该辨认得出那个有着1米82魁梧身材、留着短而硬的板寸、依旧是焦茶色短袖衬衣的男人是谁。我不顾一切地追出来：万龙，万龙！

　　一张熟悉的脸蓦然回首，然而那张脸又带着荒芜的冰冷。他只回望了一眼，然后背转身去上了电梯。他的眼神飘忽迷离像是一只陌生的烟囱里冒出的青烟。

　　他乘坐的电梯已经在慢慢地合拢，他的声音就从那窄窄的缝隙里飘出：

　　小姐，你大概认错人了。

　　我的女体育老师过来叫我进去：凛然，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啦？

　　我喃喃自语：那个人，刚才那个男人，他是万龙。

　　对呀，他是叫万龙，这儿女老板的老公。我听这儿的员工都叫他万总。

　　我已经听不见女体育老师在说什么了，只看见她的嘴巴开开合合。万龙，生意破产的万龙29岁的万龙，他是这里年届40的女老板的老公。多么新鲜时尚啊，又是多么的实惠，各取所需——姐弟恋的模式。只是填补这十几岁巨差的鸿沟，该用女老板多少金钱与扶持啊。

　　从那天下午以后，我再也没来过这家健身俱乐部。

　　对于万龙的牵挂和揣测，从此我就在心里永远地放下了。他的模样迅速在我脑海里淡化，自己是不是曾经爱过这个男人，我都产生了怀疑。所有的印象只剩下一场繁华的旧梦，一段虚拟的时空而已。

　　那一年我24岁，从那时我就开始意识到：其实爱情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世上的路，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多数时候，我们把“我爱你”三个字挂在嘴边的时候，其实只不过是爱上了水里的月亮，雾中的花朵，爱上了他(她)的某种虚幻的影像，换言之也就等于是爱上了自己的感觉。不过如此。

　　而当我们失恋的时候，我们纯是为自己而哭泣，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小心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而那些个或深或浅的伤口，就在自己对自己无条件的宽恕、谅解和最忠诚的珍爱、呵护里渐渐结痂，愈合。如是而已。

　　人都是最爱自己的，一个人最忠实的伴侣就是自己。

　　我成了一个最爱自己的女人，也许我原就本性如此。爱情还是要认真而执著地寻找的，但我不会太投入。生活还是很精彩的，对于一个一直想做一番事情的人来说，爱情只是生活中的一种附丽，生命里的一个点缀，虽然是一种十分重要的装饰，但它还是逃脱不了附丽与点缀的本质。

　　与此同时我爱上了厨房。是的，我爱厨房。我花大力气请家居装修公司为自己装了间非常专业的厨房。它的凸显其功能性、实用性的专业设计令人咋舌。在板材上采用经济耐用且防火、易清洗的德国飞德莱板；在空间上注重搭配合理，厨具的完备与整齐。连动门巧妙地利用了死角，抽油烟机隐藏在柜体中；柜子里安装了折叠餐台，创造了相对独立的用餐空间；在柜体中配备比较新颖的德式抽屉，解除了瓶瓶罐罐易倒易碎的危险；多功能菜板旁边的德式吧台柱，可以分层放一些零散顺手的东西；下面这个转角小怪物拉篮，所有相关的金属配件都是世界知名品牌；最有创意的是嵌入式免提电话和收音机，这样我下厨时可以边煲电话粥边忙活手里的饭菜，或是一边听着广播。

　　我还买了全套时尚的餐具，它们花花绿绿的晶莹剔透的水果色把我心爱的厨房装点得更加漂亮，看吧——红草莓全套调味罐、牙签架、胡椒罐、盐罐、扑克杯、方型碗、扑克水果叉、调酒棒、扑克杯垫、餐巾杯、E脚鸡尾酒杯、E脚鸡笛形香槟杯、E脚大波可杯……

　　我就是在不厌其烦地装扮我的厨房时期找到了我的现任男友，江子川，那家装修公司的老板。他说一个关心厨房的女人想必也十分关爱丈夫及家人的胃口。都说通向男人心脏最近的途径是肠胃。我没有那么功利。

　　——我只知道，我爱厨房，我爱江子川，它和他都让我感觉到了如沐春风的温暖舒适，尘埃落定的踏实充实，日常人生的人间烟火味儿。

　　我为伏案的他盛上一碗我新煲好的枸杞赤豆红枣粥，端过去，把脸埋在他的后颈窝里。有什么湿湿的液体，已经在悄悄地溢出了我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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