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结婚时，他当了“逃跑新郎”。第二年的情人节，心情一直抑郁的未婚妻饮酒过量，终因酒精中毒去世。他悔恨自己当年的懦弱和退却，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采写：记者毕云、通讯员鲍英英
-讲述：无言(化名)性别：男年龄：28岁学历：初中职业：私营业主
除非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就留下来
无言(化名)打我的呼机打了好几次，有时在深夜，有时在清晨，我猜想他大约是那种白天夜晚颠倒着过、生活无规律的年轻人。那天上午我回电话时，他似乎刚被我的电话吵醒，睡意朦胧地问：“告诉我，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我的猜测果然没错。他解释说，昨晚和朋友喝了酒，凌晨才躺下。天气炎热，我约他下午晚些时候见面，没想到他那么性急，大中午就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从汉口跑来了。
无言个子不高，长得白白净净的，短袖T恤配牛仔裤，再加上脚上那双透出很浓的时尚气息的拖鞋，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随意、慵懒的潇洒味道。一看就是那种家境优裕、被父母宠爱着、呵护着、对生活不负什么责任的小伙子。
无言一落座就开口说：“接了你的电话后，我怎样也睡不着了，以前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总在我眼前。5年前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
那时我父亲在做食品油生意，1998年5月15日，我帮家里去山东菏泽收货款，很多事情也许是命中注定，我没上母亲定好的中午12点的车，而坐了下午2点的加班车。车上，我认识了心怡(化名)。
我们坐的是带卧铺的长途汽车。心怡的座位刚好在我对面。夜深了，心怡睡不着，我们聊开了。心怡是山东菏泽市人，开了一家服装店，经常从武汉的汉正街进货带回山东。她比小我两岁，已经订了婚，男朋友跟她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们交往三年了。
不觉已到凌晨三四点，我们停止了说话，默默地四目相对，足有三分钟吧，我很不好意思，转头望向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能感觉到她注视着我。当我从窗外收回目光，我们再次四目相对，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平静下来后，她问我准备在山东待多久，我说最多三五天。她又问为什么不多待几天，或者就留在山东做生意。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除非你退了亲，做我的女朋友，我就留下来！”她沉默良久。到站的时候，我们约定晚上8点在一个地方见面，不见不散。
谁知我竟一觉睡到晚上9点，等我赶去时哪里还有心怡的影子。第二天，我骑着朋友的自行车在街上瞎逛，忽见有人在卖草莓，我选好草莓一抬头，心怡竟在眼前。她娇嗔一声“你是个骗子！”掉头便走，我追过去，原来她开的服装店正在此处。
我们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天，晚上她送我回住处。我住在一个深深的胡同里边，她一个女孩子走我不放心，就这样你送我、我送你，竟送到了夜里两三点。最后，我们去宾馆包了间房，她睡床，我睡地上。
早上，她被未婚夫的电话吵醒了，她捂着电话问我是否肯留下来，我说：“除非你做我的女朋友。”她当时就在手机里向男朋友提出了分手。我很惊讶，我们才认识不过三天，她居然为了我放弃了三年的感情。我最终留在了山东，心怡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下车溜了，当了“逃跑新郎”
心怡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子，有着北方女孩的厚道和贤惠。她待我特别好，整天就想着怎样对我好。我想吃西瓜，她竟跑到20公里远的西瓜地里去摘，说自己摘回来的比摊上卖的新鲜；我看了一眼一面镜子，她立刻抱回来一面好大的穿衣镜，镜子跟她人一样高。她就只差没有摘星星、摘月亮给我了。
但同时她又干涉、限制我的行动，尤其是交友。在街上我甚至不能看一眼别的女孩子。可是，我们做的是服装生意，顾客几乎都是女性。有一次几个老顾客一进门就跟我打招呼，心怡脸一沉让我出去；我便去隔壁看几个女孩打麻将。她不满，说我尽往女孩堆里钻，又是一场大闹。
1999年底，心怡的妈妈说我们年纪不小了，在一起也那么久了，该结婚了。我带着心怡回了武汉，她的活泼、乖巧很快赢得了我父母的心，他们很认可这个山东儿媳。可是，我有点害怕结婚。回山东的那天，还是那趟卧铺车，时隔一年多，却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无言似乎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当时的心情，双腿伸得直直的，交叉着双手，低着头想了好久。
在等待卧铺车开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好久：“我爱这个姑娘吗？是的。她爱我吗？更爱。可是跟她在一起，我不快乐，我没有自由，我甚至不能痛痛快快地当回我自己。她更像是我的妈妈、我的保姆。”
望着天空，我突然对生我养我的武汉有一种深深的留恋，对异乡的那片天空很惶恐，我不知道将来等着我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终于，我对心怡说了声“上洗手间”，便逃跑似地下了车。走在武汉的大街上，头上太阳暖暖地照着，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无言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想来我那样的举动是太自私了，竟没替她着想，她家里已经向所有的亲戚朋友发了喜帖，结婚酒席都开始筹备了。”
平静地过了一周，她打过电话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解释说我回去的时候车已开了。她哭着说：“你骗我，那天车晚了5个小时，到傍晚才走，我一直以为你会回来……”
我得到山东那边的通知：她死了
我知道我还是爱她的。后来，我还是回了山东。但她妈妈和亲戚们却对我很失望，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2000年情人节前夕，她打电话说要来武汉，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口是心非地说：“不行，我已有约会！”我自然是骗她的，可是她竟当真了。
情人节刚过，我得到山东那边的通知：她死了。就死在我们曾租住的房子里，是酒精深度中毒导致心力衰竭。
真是晴天霹雳！我立刻赶往山东。她妈妈打我、骂我，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求她让我见心怡最后一面。
他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与痛苦。他一停止讲话，空气便似乎凝固了。过了好久，他很无奈地苦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责任感？”他从屁股后面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拿出一张裁剪得刚好能装进钱包的彩照。
那是他和心怡的合影，他解释说，当时他们在武汉中山公园玩疯狂老鼠。心怡短发白衣，是个很朴素的漂亮姑娘，幸福地微笑着。没想到这张灿烂的笑脸竟成了一个永远定格的画面。
无言收回照片后，一边小心地装进钱包，一边叹着气说：“这是她惟一的一张照片了，她死后，她妈妈把我们所有的合影都烧了。”
心怡的死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眼前的影子、耳边的声音、心里想的，几乎全是心怡。我这才知道，我远远比自己想像的更爱她。
我将来肯定是要结婚的，我父母都焦急地等着抱孙子呢，但我再也找不到像心怡那样爱我的女孩了。
离开报社的时候，无言脸上的表情似乎轻松了许多，同时也庄严了许多。真希望他带着这种心情走好以后的人生之路。
[记者手记]活着，让爱继续
爱情与死亡，是文学的两个永恒主题。但来找我的讲述者，讲的当然不是文学，而是现实生活。那天送走无言后，我简单地回忆了一下，以前接待的讲述者中，涉及爱情与死亡的似乎有四、五位。其比例不可谓不高。
我开始想象另一种可能，如果心怡一直活着，最终跟无言结了婚，他们能成一对佳偶吗？他们自然是相爱的，但肯定会相互伤害。心怡的爱将人箍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她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你，也容不得你有任何的自主空间；而这正是无言害怕的，他要爱，但也要自由。所以，他自私地当了“逃跑新郎”。无言这一不成熟的自私之举间接导致了心怡的死亡悲剧。从另一方面说，如果他们结了婚，最终可能也还是一个悲剧，只不过是爱情死亡，婚姻破裂。
无论何种悲剧，总悲不过一条年轻生命的消失。如果无言当初更成熟一些，理智面对一切，与心怡多一些沟通与交流，心怡也许就不会消失。而活着，便仍旧有爱的希望，有幸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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