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歌文(新浪网友) 图/赵婷 欢迎网友投稿　

　　(一)

　　拖着铅注般的双腿爬上三楼，站在寝室门外便看到了倚在桌上的一大束黄玫瑰。瞥见她后，谈笑甚欢的洁与霞嘎然停止。“Z今天上午背着行囊在女生楼下狂喊你。”洁不忘提醒她今天是Z毕业离校的日子。“Z拖着行李在图书馆和教室里满世界的找你。”霞似乎也在为Z的专情和不能如愿做着惋惜。

　　她怎会不知道，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走到了桌前，捧起了那束衬托在紫色勿忘我中的黄玫瑰。换在平日，她肯定又得嘲讽Z的索然寡味，竟会败笔到将雍容的明黄配衬另类的深紫。而今Z似乎要冲破一贯的词不达意，寄情花语，祈望着她分离后的勿忘我。花束内夹了一封未贴邮票的信，莫非Z早已预感到了她的刻意躲避？铺开信纸读起了Z那歪歪斜斜的理科生的笔迹：“怎会迷上你，我常在问自己，你是如此美丽又可爱至极……”开头竟还是要借引郑均《灰姑娘》中的歌词，难怪Z也一直坦言自己不善表达。她一向偏执地认为：在倾慕者的眼中，每一位女子都有着无以伦比，惊世骇俗的美。“……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Z泪笔 X年X月X日。落笔的两句诗词提醒着她：Z已是离弦之箭，不可逆转。

　　她竭力把持住自己，不想让寝室的众姐妹看到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佯装去水房打水，拎起书包便夺门而去。六月末的大学校园，充斥着莘莘学子复习迎考的紧张与疲惫，就连以往人声鼎沸，龙腾虎跃的绿荫场内也只剩下一对孤零零的球门在遥相对望。恍惚中她钻进以前从未踏足过的化学楼教室的一隅，任由泪水排山倒海般地倾泻而出。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Z在她常去的图书馆和自习室间焦灼地奔走，隔着玻璃窗一间间地探头寻找，然后再一点点地任绝望沁上心头。就在前晚，她和Z还相视而坐，在附近的餐厅内共进晚餐，Z笑称这是他大学时代最后的晚餐。Z甚少下筷，只顾着用目光收集着她率性而为的种种表情。“我吃饱了，走吧！”她几欲起身。“再坐一会儿吧。”Z带着一丝恳求。她害怕在沉默中吞咽着Z不舍又无奈的目光……

　　走出餐厅，Z提议：“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明天有考试。”她朝学校门口掉头转去。

　　Z紧跟上前关切地问道：“考哪科？”

　　“刑法”她答道。

　　“那早点回去温书，明天好好考。”Z习惯性地包容着她的任性和不由分说。她知道Z是那种能将感情深埋的人，就连表白一份喜欢，也可以从大三看着她懵懵懂懂进校等到自己大四临毕业的前夕。幽暗的路灯将他们比肩而行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街角的音相店内飘出了张信哲高亢而又略带悲怆的情歌：“我从来不敢给你任何诺言，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太年青，你追求的是一种浪漫感觉，还是那不必负责的热情……”在一个给不起承诺的年纪，两个年青人在初夏弥漫着淡淡栀子馨香的暮色中话别。依依不舍中Z欲说还休，而她已暗自决定将今晚自自然然的道别当作对Z起程之日的送别，因为她知道，Z的事业必须要在远方扬帆启航。

　　暑假一过，她迎来了校园内不再有Z的新学年。她将Z的来信塞至箱底，每逢Z的问候来电，她总在话筒这头歇斯底里。她想起有人曾这样点评青春年少：“或者白衣胜雪的美，或者愤世嫉俗的轻狂，你总要选一样做，不然就真的错过了。”但谁又说遗憾不是一种绝美？“相见不如怀念。”她对自己说，惟愿Z亦能明了。

　　“哇，你也长痘痘了。”室友抛来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揽镜自顾时才惊觉星星点点的小痘痘竟也开始爬上了原本光洁的脸颊。哪怕用再好的洗面奶，洗完擦干后依旧突兀着红肿并伴着涩涩的胀痛，像极了想念的心情：酸楚、绵长、此起彼伏。

　　(二)

　　时光荏苒，她带着一抹初涉职场的清新与Y相遇。人头攒动的广交会场馆内，Y领着一名外国客户径直走到了她的摊位，在对产品价格及属性略作了解后，Y礼貌地留下了名片并强调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要送客户去酒店搭乘前往香港的直通巴士，下午再来找你。”她一脸诧异，但转念一想，得赶紧把底价背清楚，以应付此君届时声东击西的讨价还价。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爱上了你。”这是相熟后Y的告白，直接得让她心头一颤。Y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领着不菲的薪酬，同时也有着天蝎座男子的敏锐、自信，就连表达爱意也那么来势汹汹。而她也在初初极力说服自己安心地做一尾悠游于爱河中温柔、暇逸的双鱼。

　　驻派德国的机会降临到了Y身上，德式严谨、雄宏的城堡催化着理性和智慧，对Y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跟我走。”Y一把揽她入怀。除了Y的心跳，只有四周的寂寥。

　　她想起了爸爸给她讲过的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男孩和女孩都曾是爸爸的得意门生，他们同样优秀，同样孤傲，也同样在那个年纪彼此倾心。男孩个子不高，女孩也甚为娇小。若干年后，男孩拿到了赴耶鲁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全奖Offer，临行前男孩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梅，你有多高？”这一问便注定了他们的分道扬镳。因为女孩觉得这是对她自尊的莫大侮辱，并且决定不再回头。“骄傲而敏感的心会有那么不堪一击吗？”她对故事的结局颇为费解，当然费解的不只她，还包括真心祝福这一对恋人的所有亲朋好友。

　　在Y的怀里啜泣的她，那一刻，只想逃。看似纤柔，温驯的她，心里却有Y永远无法填补的一角，而她所有的表相，又正是Y真正的想要。

　　15：30分，本该在机场大厅出现的她，却也只是呆站在机场附近街心花园的中央，仰望着一架架飞机腾空而起，伴着轰鸣，在云端渐次湮没…… 一股尖刺、生辣的热气从喉咙处四溢开来，象刚蘸食了芥末，冲鼻、催泪、欲罢不能。

　　(三)

　　周一至周五的清晨她都会准点离开家门，赶往最近的一个地铁口——烈士陵园流行前线站。一个人行色匆匆地踏上通往地铁闸口的楼梯的通道。每天上午十时以后，这条窄窄地下通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吸引着大批的红男绿女前来流连驻足，举步为艰的通道里混杂着拖沓的脚步声、雀跃的谈笑声、震耳的音乐声……然而清晨八点二十分的这里，却是一片寂静，昏黄的灯光下只几个身影从这里疾步经过，从地铁口出闸或入闸，带着隔夜没有恢复完全的疲惫和惺松的眼神驶向城市某一幢大厦中某一层楼的某一个隔子间，开始周而复始的朝九晚五。

　　她喜欢观察相同中的不同，有时竟会想起儿时看过的一部捷克译制动画片《鼹鼠的故事》。片中那只灵活狡黠的小黑鼹鼠挥着小铲子转瞬间竟鬼斧神工地在地下挖出一条长而深的通道，然后迅速地钻入自己筑建的黑暗小天地，或躲避强敌，或独享美食，自得其乐。通往天河北方向的地铁准时到站，她黯然神伤的挤进车门，倏然间，觉自己宛如一只在地下穿行黑不溜秋的鼹鼠，只是车厢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和车厢两旁五光十色的灯箱广告安慰并提醒着她：穿梭的是现代都市的快捷与繁华。

　　直至有一日，迎面而来的一束目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也看到了相向而行的他，有着她喜欢的清朗与敦厚。此后每日清晨的八点二十分，在绿荫成行的人行道上或在通往地铁入口深遂幽长的通道里，他们都在此“狭路相逢”。他小心翼翼投来的凝望，像极了Z曾经在校园各个角落追随的目光。渐渐地她也开始留意到他将好不容易才蓄长的头发又剪了个寸短，甚至惊讶于某日的他与她竟不约而同地穿着同一色系白色、蓝色或浅黄色的上装。

　　某个晨曦，在踏入自动滑梯之前，她被对街中华广场前搭建的外景所吸引：身着火红长袍的圣诞老人微笑而旋转地向路人挥手，肩上背着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礼品盒；另一端由百事可乐公司所赞助的矗立在花团锦簇中的巨型大红色易拉罐模型上端写着“祝您百事可乐”六个橙黄大字。她被这家全球知名的饮料公司无孔不入的营销手法所折服，就连中国人传统的祝福问候也被一语双关地利用作起了广告宣传。伴随着自动扶梯的徐徐滑落，一丝怅然在心底划过——岁末将至。如果说未来是用来期许的，那么回忆只能用来缅怀。她想起自己如歌的年少和伴随青春年少那无疾而终的爱情。以前那个爱伏案写日记的自己在不长不短的四年大学时光积攒下四本厚厚的青春痕迹，而毕业后的这几年却疏于为自己写下只言片语。她为戒掉笔耕的自己找出种种借口，却在纷繁芜杂中与真实的自我一次次闪避。

　　他与她依旧在沉默中遵循着各自的轨迹。2003年的农历新年一过，整个城市都笼罩在SARS的恐惧与阴霾当中。她在给昔日的同窗捎去问候的同时也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所谓的现代人只要打过几次照面，说过几句客套后，就可称其为朋友，朋友的外延被无限地扩大，而我们的友谊是始于一个不懂得虚伪的年纪，而且历久弥新。”以她的标准，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暂且称呼他X吧，X等于多少，不得而知。

　　阳春三月的一早，“啪”的一声，一朵大红色肉质杯状的木棉花落在了身后。举头循望，她看到一朵朵红霞似火的木棉花簇生在树干挺拔，枝条平展的树枝顶端。好一处“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看了叫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绚烂起来。就在转身俯首拾起花朵的霎那，她看到已背驰20米开外的X还在回头。兴许是没料到她会转身，X先是一惊，然后便迅速掉头匆匆前行。

　　日复一日，在一个漫天飘飞着白色绢状木棉絮的日子，X突然不再出现，她的心情也跟着随风飘失的飞絮纷纷扬扬。任何一次突如其来或身不由已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既定的轨迹，篡改本应发展的剧情。X终究成了她悬而未决的谜底。

　　时隔已久，她却有时不禁然地会怀念那个地铁入口，那条狭长的通道和与他的一次次擦肩而过。瞬息万变的生活中似乎人人都为自己准备了一大堆应对的理由，使自己不至于届时手足无措，然而却把直面生活的勇气与果敢抛之脑后。如果，她是说如果还会与他不期而遇的话，她将迎面给他一个似是故人来的微笑，亦或对每一个崭新的日子颌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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