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绿如蓝(新浪网友) 图/赵婷 欢迎网友投稿
一
10年前。对,不多不少,正好是10年前。我曾在家里的茼蒿园里帮妈妈摘茼蒿。在长3米宽1.5米的茼蒿丛里开满了黄色、白色的花。蝴蝶在上面飞舞流连。泥土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茼蒿花极其的美丽,美的出乎我的意料。它像级了万寿菊。真的。我从来不了解,蔬菜能开出那么不寻常的花朵。以致于我一度认为茼蒿是花,而不是有特殊香气、可以吃,并有祛痰作用的蔬菜。
那个5月的中午。我骑着自行车,车筐里向外别着一朵长茎的黄色茼蒿花。被这朵香喷喷鲜艳艳的花装点的车篓,简直是一顶法国女人头上插满鲜花的时装帽。
我穿着一件翠绿薄毛衣,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瞪着我的金狮,呼呼生风,象一只小鸟般轻盈、欢快。两根黑色的苏州产的美丽牌铁丝夹夹住了我长及腰部的长发。我的心情随着这朵花变得晶莹、剔透。我的头发被风用温柔的手轻轻梳来梳去,迎着风,象极了一把涨开的伞,鼓起小嘴的伞。一路上,不少小伙子对我吹着口哨。我没有恼怒,相反有些得意,脸上的酒窝如春风里开着红红的蔷薇。
那天到学校,我把茼蒿花插在课桌桌面两块木板间的缝隙里。下午一节数学课一节政治课一节自习课。前两节课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数学课上到一半,灵感大发,随手抄起一张演算纸,在涂满方程式的背面迅速写下一首诗。《小花》
不必绚丽/不必妖娆/只须轻轻摇摆/便占尽了生命的全部风情/当风吹过时/轻轻拥抱/轻轻诉说往日/所有的故事
不必喧闹/不必烦恼/只须被人盈盈一握/便拥有了青春的全部坚韧轻柔的骄傲/当有人跨过时/倾心注视/便能诉说绿色的/青春的奥妙
我把这首诗用铅笔刀裁下来,并在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之间的10分钟里把它认真地刻在我的课桌上。二十几个星期后,我的好朋友锦玉和我换了一张课桌。因为她的桌子门是由里向外拉的,而我的课桌是从上面拉开的。
本来换课桌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们高三文(1)班,49名同学里有9名从高三理(1)班转来的。当初上高中的时候,文(1)班和理(1)班两班班主任订的桌椅。文(1)班人少,用的是上学校上一届订的桌椅剩下来的。理(1)班的是新款。
我高二学期末打的转班报告。就这样,高三学期伊始,我由理科生变成文科生。
二
文(1)班有个男生,秦韶阳,在理(1)班时就知道他。他无论在理班、文班的女生中都是焦点。人长得洋气、学习好、篮球打得好、足球踢得好。最关键的是他比理班那帮只知道死啃书本的榆木疙瘩男生风趣多了。和我一同转班的8个同学中除我有6个“不思进取”成绩一般的女生。据说她们都无法抵挡秦韶阳四射的光芒。
我一向有些孤芳自赏。说难听点,就是有些自恋。高中三年,就有二年被班主任在成绩单上批注:“该生要求上进,积极参与班级、校内各项活动,与同学打成一片。就是有些孤芳自赏。”班主任指的是我与男同学素不来往、搭腔。这些男生,我才懒得理。到文班之后,我依旧我行我素。
秦韶阳在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来找我,颇令人惊讶。他穿着一身蓝色的adidas篮球服。来文班二个多月,除了有一次不得已问他数学题,我们从来没说过话。我正在打扫卫生,并把板凳一个个架到桌子上。他站在一边,耐心地帮我架板凳。事后,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陈锦玉。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我顿时明白了。他要追求锦玉。我是锦玉的朋友。我问过他数学题。所以我可以牵线搭桥。你为什么自己不送给他。我和她不熟。不知为什么,我竟答应了。
收到我转的信。锦玉当着我的面念出来。并且还咯咯地笑。秦韶阳正约她看电影。星期天下午1:30在曙光电影院。3排5号、7号。锦玉把那张信里夹着的3排7号的票给撕了。
星期天下午1:00,我从新华书店出来骑着单车,路过曙光电影院。看到街对面的秦韶阳正在四处张望。我停下,对他招手。他没看见。我只好推着车到对面。陈锦玉不会来了。你怎么知道。他浓黑的眉毛挑了一下。她把你给她的票给撕了。作为同学,我不想让他做无用功。
他笑了。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电影票。几秒钟内票就粉身碎骨,落在我们脚下。再见。他朝我挥手。离开。
三
可秦韶阳仍然不肯放弃进攻。反而加快频率。一星期一星期的托我带信给锦玉。他的字很好看,而且文采也很不错。想不到外表那样热情活力的男生却又有着那样一颗敏感细腻的心。而我仿佛是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有了第一才带信。以后我便无法拒绝他。与其说是神差鬼使,倒不如说是我想欣赏他优美的文笔。反正锦玉每次都会读给我听。她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笑话。我认识她已经有好些年。从我们一同上幼儿园起,到小学6年同班同座,初中同班同座,直到高中前二年才分开。我太了解她,她太骄傲。身后从幼稚园起就跟着一帮鼻涕拉呼的男孩一直到他们长成英俊少年。她天生就是个万人迷,美人胚子。她注定长大要成为男人杀手、情场毒药。区区一个秦韶阳根本拴不住她。
我曾经劝过秦韶阳,别费力气,马上要高考,还不如省省力气。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不再给他带信。结果他变本加厉,一星期两封,一封他亲自悄悄放到锦玉课桌,也就是我原来的课桌上。另一封信准时寄到我手中。信的内容很纯洁,无非是和我探讨文学、诗歌、人生哲理,最深奥的部分是关于生死交替的。我真是服了他。后来我从心里接受了他,把他当作我高中三年惟一的一个异性朋友。对他的了解越深,我才发现他其实很耐人寻味。在出众的外表下有着很可贵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越接触,越知道他用情很专一,很真诚,不像人
们背后议论的那样,是个花花大少。
他把我当成了避难所、倾诉对象。一在锦玉那儿受挫,就找我来谈心。我没法给他支招,只有陪他散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棵大槐树下。白色的花扑簌簌掉了他一身。他坐在下面的时间太久了。成了一座塑像。我也陪着他坐。槐花的花心里有一根长长的嫩绿的心,抽出来,往嘴里一抿,特别甜。槐花蜜味道很好。有一些蜜蜂围着树飞来飞去。翅膀扇动的声音,既轻又清晰,在空气里发出不小的震动。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不再劝。那些陈词滥调我自己说得都烦。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什么离高考只有二个月了,要以前途为
重啦!其实我当时心里也烦。我的成绩肯定是考不上的。我正愁着考不上要不要复读。我没告诉他。此刻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根本没心思管我。
四
接下来发生的事颇出我的意外。高三年级开始传出秦韶阳和我谈恋爱的风言风语。这无疑是风声鹤唳。妈妈从她的高中同学我的英语老师那得到某种暗示。连夜对我进行三堂会审。
我否认。这令我万分的愤怒。是谁在败坏我的名誉。一向好强的妈妈被气得送进了医院。
秦韶阳听到消息后来看我。拎着一大堆的水果。我拿起水果刀,笨拙地削皮,他接过去。看来是你吃苹果吃得太少。他哪里知道我向来吃水果要么啃皮要么连皮一块吃,根本用不着水果刀。他在医院里向我妈妈道歉,并解释了一切来由。一向对男孩子有敌视情绪的妈妈居然对他和颜悦色。
妈妈出院后我回校上课。事先没告诉锦玉和秦韶阳。下午的第一节课下课。我背着书包路过学校花圃。一棵高大的雪松和茂密的冬青遮住了长条形的花坛。平时我和锦玉最爱在下课后跑到这里来晒太阳、聊天。因为这里离教室很远,安静,可以说悄悄话。突然我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女声。王海纹和秦韶阳真的在谈恋爱。真的吗?原来她假正经。另一个女声和道。当时我脑子轰得一下。那个谣言的始作俑者原来是锦玉。她嘴里的王海纹就是我。
第二节课后,我把锦玉叫出来。为什么你要造我的谣,说我和秦韶阳。一直以来为了不让他打扰你,不让你的名誉受损,是我在给你当挡箭牌。锦玉冷笑。翻我白眼。你明明是在谈恋爱。他写信给我不过是个幌子。我哑口无言。心里仿佛万箭穿心。在中学校园里,如果谁早恋,无疑是触犯了天条,并被钉在耻辱柱上,被男女同学老师家长戳脊梁骨、任意议论、歧视。这也是妈妈气的住院的原因。我视我的名誉比生命还甚,但我一心维护的陈锦玉,我的好朋友,却这样看我。我好傻。她喜欢被男生追逐的滋味,并恨不得让全年级的人都知道少女杀手
秦韶阳在追求万人迷陈锦玉。而她的满足感全被我这个呆头鹅,她的好朋友,王海纹从中作梗给破坏了。我一相情愿的做法只是令秦韶阳对她的爱秘而不宣,使她出风头的概率降到了最低点。在锦玉的冷笑中,我明白了她造谣的动机。怎么可能。我们是从幼儿园时代就一同分享秘密共同面对问题的死党。她被小男生欺负是我帮她打架,被女生攻击,是我帮她吵架。我一直象个忠心耿耿的大傻。就连我在被造谣时还在想亏得没有把锦玉牵扯进来。可现在才知晓原来锦玉这么多年来都把我当成傻瓜、利用我。
这样有心机的女孩,秦韶阳却爱上了。好讽刺。
我转身,泪流满面。起码我还有自尊。
五
我们俩孩提时代就结下的友谊,如此禁不住考验,破裂了。到7月7高考那天我始终没和她说一句话。放榜。秦韶阳考上北京一所二流大学,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厦大。他为自己的爱付出了代价。我和锦玉双双落榜,一同上了复读班。我曾对秦韶阳说,我和锦玉不再是朋友了,你要么和她来往,要么和我来往。他看着我。没做决定,我视他默认。
复读进行到2个月。秦韶阳来信。他告诉我他已经安顿好,要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我的朋友秦韶阳,我已经失去一个好朋友。我需要你的鼓励和帮助。王海纹,我,在给他的信中写道。其实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希望他能答应我先前的请求。那时我真是脆弱透了。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左右挣扎,只不过想在激流中能找到一块可以喘气的小岛。而另一份友谊应该可以医治我因友谊产出的伤口。
痴情的秦韶阳,上大学后,从给我写第一封信起就在同时给锦玉写信。只是我不知道。
后来每个星期我和锦玉的桌子上都摆着一样的信封。上面的字迹也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收信人的名字。陈锦玉。王海纹。陈锦玉此时也在接受着他的鼓励。外加一份挚爱。
我极其失望。他难道已经忘了锦玉带给他的拒绝、挫折和伤心;已经忘了他为什么没考上厦大,只进了二流大学;已经忘了她给我们俩造成的伤害,尤其是对我名誉的伤害。我是他心中真正的朋友吗?抑或只是一个避难所、倾诉对象。我没告诉他到底是谁造的谣。那样做有些残忍。毕竟我不是第二个陈锦玉。
我开始不再看他写的信。他来一封。我撕一封。
第二年的5月,我家的茼蒿又开花了。我翻出《现代汉语词典》。茼蒿,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叶互生,长形羽状分裂,头状花序,花黄色或白色,瘦果有棱。嫩茎和叶有特殊香气、可以吃,并有祛痰作用。有的地区叫蓬蒿。
春光下,鸟儿在歌唱,风儿在轻吟。我站在茼蒿花丛边。想起我写的那首《小花》,以及那张换给锦玉的课桌。曾经我经常给锦玉摘茼蒿花,一束一束地帮她插在玻璃瓶里,放在她床头。我说那会是我对她的祝福。黄灿灿的一如我们友谊的黄金岁月。现今,茼蒿比先前几年长得还要旺盛、可爱、美丽。我却再也没有人可送,可表达祝福。
失落铺满了长3米宽1.5米的茼蒿园,铺满了18岁惘然的心。那里曾也开着花。一大片一大片芳香馥馥。但它已经荒芜,变成沙漠。
我蹲下来,垂首。泪水一滴滴无声无息接连滴落进散发出清新香味的泥土里。没有一丝痕迹。
可是为什么我还会有眼泪?而且不停地流?
六
终于考上了。我和锦玉都收到录取通知书。她北上西安,我南下南京。秦韶阳从地底里冒出来,赶到我家祝贺。我躲在里屋不肯出来。妈妈来劝。我大吼。你告诉他让他滚。妈妈的脸色变得通红。她没料到我辜负了她18年对我的悉心教导。我不顾待客之道,任性妄为令她尴尬。外面很安静,秦韶阳默默地走了。我无从知道他的表情和想法。
我挨了妈妈两耳光。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你有多蠢。男孩子的面子对他们而言有多重要。我都白教育你了。你怪不得会输给陈锦玉。一点心眼都没有。
我捂着留下指印的火辣辣的脸。只流泪,不哭出声音。
在去南京之前,我放下狠话。谁向秦韶阳透露我的地址。我就不回家,不打电话。妈妈知道我是做的出的。她同意了。
4年大学生活似水滋养着我这朵小花。过去的愤怒、恨恼、不快烟消云散。我忘了12年的友谊和陈锦玉。也一并忘了在这段友谊中的插曲。秦韶阳。我交了很多朋友。暑假、寒假我不是忙着搞社会实践,就是打工挣钱。担当着院里校内各种职务,成为学校各组织的风云人物。身后也有一帮高矮不等胖瘦不一良莠不齐的追求者。只是再也不和哪个人探讨诗歌、文学、人生哲理、生死交替。回家也是蜻蜓点水,住几天就匆匆返校。
七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总裁秘书。6月末一做完毕业论文。7月初就搬进公司宿舍。工作5个月后,秦韶阳出现在我下班必经的那条路上。天上下着雪。他没打伞。穿一件天蓝色羽绒服、烟灰色牛仔裤,围白色围巾。身上落满了雪花。头发被打湿。额前的雪水亮晶晶的缓慢往下滴。他在雪地里呆的时间肯定不短。看到他第一反应是,妈妈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下意识拉紧我的黑色呢子大衣。打着伞走过去。
晚饭。他请我。他比我早一年毕业。在北京做翻译助理。高考英语他考了142分。
4年教会我淡忘很多事情。我和他面对面吃饭,就已经一笑泯恩仇。
我突然想起这些年来一直有个疑问在胸。你为什么没在高一喜欢上陈锦玉,而到高三才开始。
他看着我,神色认真。因为她写的一首诗。
诗?我认识锦玉那么多年,从没见过她写过一句诗。倒是她嘲笑我痴心妄想想当个诗人。
看着我怀疑的表情。秦韶阳打开皮夹。递到我眼前。那首诗被打印成文字,插在本因放照片的地方。那诗里熟悉的字句震了我一惊。分明是我写的《小花》。
他不好意思地笑。我知道这有些可笑。我原先以为她只是漂亮,没有内涵。那天,我打完篮球,到教室拿书包。路过她桌子,看见上面刻着字,就看了一下。我当时就喜欢上了这首诗。只有内心美好的人才写得出。看人不能看外表的。就像我,别人也有许多误解。
我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她的桌子不是她原来那张。
哦,你们理科班不是有几个转来的女生跟她关系都不错。
我不再问。是了,我的笔迹本就有些和锦玉相似。况且我用铅笔刀刻的更不容易看出。
我望着他,心中有些苦涩,为了这个“美丽”的错误。
他执着了好几年。我依旧不忍心打破他藏在心里的这个梦。只是我为此付出的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的那些个年头。
你现在还和锦玉来往吗?
她考上大学后,我就不再给她写信。她不爱我,没关系,但我要鼓励她考上大学。她是个好女孩。听说她马上要出国了。这样也好。这首诗做个记念。
尽管他语气很平静,但依旧掩不住他话末的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我知道那首诗他依旧会珍藏许多年。
与他告别时,我站在公交车上,朝窗外的秦韶阳挥手。就像当年在曙光电影院对面一样。他在站台上朝我笑。我们一瞬间又回到从前,回到槐树下,回到我们探讨文学、诗歌、生死交替的年代。
如果可能。我们会再续前缘,彼此真正深入了解,深深相爱。可是不再有可能。我已经有了一个很爱我的男朋友。这一切都因为一个美丽的错误。
公车越行越远,我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秦韶阳消失在我面前。而我不再会和他联系。我已经被派到上海的分公司。第二天一早就走。我没告诉他。
我的朋友秦韶阳,你知道吗?你爱的是陈锦玉的外表,而爱着我的心。你其实从一开始爱的就是我。我转过头,对着被抛在身后,站在街道某一处我看不见的秦韶阳默默地说。
车窗外的雪此时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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