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中秋国庆就都过完了,兴兴头头地买螃蟹买菊花温黄酒,准备过一个有传统情趣的秋日,突然才发现,今年又忘了去看荷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跟荷花无缘,不是去的太早,只见碧波万顷,绿意连天而不见半点新荷,就是一忙就过了夏天,只能望残荷而兴叹。
我自问不是个雅人,所以比不得林妹妹,喜欢“留得残荷听雨声”,要留着这破荷叶,欣赏那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的景色,以助秋情。不过林妹妹说她从来都不喜欢李
义山,只单单喜欢残荷这一句,竟为后人所诟病。说诗中断肠者当数义山最为缠绵缱绻,那一种外冷内热的心肠,那一段晦涩艳典的深情,同林黛玉眉梢眼角的风情,笔底案下的精神,配合得丝丝入扣,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厌恶李义山的。
而香菱向黛玉求教作诗的时候,黛玉便说:“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就不愁不是个诗翁了。”虽说林黛玉早已经学成出师,但是若说她那些风刀霜剑严相逼、秋灯惨淡秋草黄、眼空蓄泪泪空垂的句子,是从王摩诘那些宁静淡定、深具禅意的五言律诗中化出来的,是从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样沉郁顿挫的七言律诗中来,是从李白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这样奇异瑰丽的七言绝句中学来的,我倒真的宁可相信人说林黛玉只是“胖人嫌猪肥”,明明爱死了李义山,把义山的诗从形式到灵魂都学了个十足,只是嘴上不肯承认而已。
古人大概都是这样含蓄的性子,明明喜欢,却说不喜欢,说了喜欢,也非得给一个理由。前几日看到周作人也说到荷花:“莲花自宋朝以来归了湖南周家所有,但看那篇《爱莲说》,说的全是空话,是道家譬喻的一套。看来他老先生的爱,也是有点靠不住的了。”有人击节称赞,说知堂老人这段话,真是为莲花吐了一口恶气,将它从理性主义的爱之下解救了出来。
还是现代人的感情好,就像一首前几年很流行的歌里唱的,爱了就爱了,若失去感觉,错了就错了,做了就做了,爱一旦发了芽就算雨水都不下,也阻止不了它开花……多么义无反顾的感情,没有事先的计算和计较,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爱,我为什么要爱王维不爱李义山,我为什么爱莲不爱牵牛花。爱,是为自己爱的,不需要告诉别人为什么爱。(文/沈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