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菊开那夜
到了车站才打电话给永年。
他立刻听出我的声音,婴宁,你是徐婴宁。
猜对中奖,我在火车站,你有空来接我吗?
当然,永年顿了顿,婴宁,你过得好吗?
好,我笑着。
挂了电话,我低喃着,永年,其实我过得不好。火车站人来人往,不断的有人过来问我要不要投宿,我摇头,站在广告牌下等待永年出现。
十五分钟后他就站在我面前了,基本上无甚改变,妥贴的衣着,温柔的举止,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时间除了让他更成熟,没有别的铬印。
婴宁你还是那么漂亮。他按住我的肩欢喜的说,那种欢喜很真诚,从眉目之间溢出。
有什么要夸的,一次夸完,我眨眨眼睛。
很想你,永年凝视着我,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
可不,你一向料事如神,我躲开他的视线。
永年住在城东,四楼A座。装修很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可是我分明感觉到这里有女人的气息,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香水的味,紫罗兰。
犹豫了一下,永年,我还是住宾馆吧。
嫌这里简陋?
我怕你半夜来找我谈心,我寄人篱下,又不好意思不开门。
婴宁,我是那种人吗?永年失望的说。
我开他玩笑,人面兽心也是有的。
永年动气了,一语不发。
说笑的,我怕你女友撞见,瓜田李下你跳黄河也没用。
永年有了丝笑意,婴宁,这个你不用担心。
果然有这么一个人,长发,短发?性情好不好,模样好不好?永年温文儒雅,对方自然是个窈窕淑女。
永年替我接风,我在朝天楼一口气点了十二个菜。
婴宁,你饿了很久了吗?永年用筷子轻轻打我的手。
我觉得几年没见了,想来你油水很足。
这理由不成立。
我喜欢面前堆满食物,喜欢有诸多选项,喜欢大快朵颐。
通过,永年含笑着,婴宁,我喜欢你健健康康。
可是,我指指胸口,这里已经五痨七伤了。
说说受伤经过。
世态炎凉,尔虞我诈,稍不留神就被人踩。
好一番感慨,你有没有踩过别人?
就算有,我也统统不记得了,正好小姐端上鱼香肉丝,我伸出筷子,你看,这就叫做弱肉强食。
吃完饭和永年去逛观前夜市,经过大光明电影院,我突然想进去。喜欢坐在阴暗里看别人的人生从眼前一幕幕流过,静静看着,然而悲欢离合都不关我事,多么的惬意。
永年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看碟片。
不,我要看电影,我固执起来,拉着永年往售票处跑,永年无奈,只得乖乖的掏钱。他指着海报说,四年不见你的审美眼光直线下降,已经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我大笑,反唇相讥道,唉,永年,这就是我回来找你的缘故啊。
很久没有这样任性的要求别人,几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得罪了人,处处陪小心,日子过得太不痛快。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对象,我说什么都要摆摆个性。
偌大的影院影影绰绰十几个人,洋溢着一种幽暗的寂寞。播放的是国产片,果然不知所云。吃完了爆米花,我开始无所事事。
永年,永年。
他侧过身,脸近在咫尺,他看着我,太近了,近得令人担心。可是又有什么要担心的,一个吻,我们交换着唇。
永年的吻有淡淡的烟草味,干净,温柔。我喜欢这样的吻,简单的,没有下文。
我们从来不是陌生人。
当年他不曾开口,我失掉耐心,和别人走在一起。永年还是对我温柔有加,我在食堂里遇到他就蹭饭吃,功课不会做了一股脑丢给他,连亲戚来探望都叫他做义务导游。
永年比我早一年毕业,火车进站时我哭成泪人。他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如果某一天不开心,记得找我,一定。
千里迢迢去苏州找你?我苦着一张脸。
我始终在,你一回头就看见了,他意味深长的说。
永年走后,起先我们一直有电话联络,他过得很好,工作如意,一个标准的白领。而我进了则康的公司,一场看不到明天的爱恋慢慢展开。
四年间反复想起永年温柔的眼神,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拒绝我。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欺骗,都是谎言,永年也会等我回头。
出了电影院我问他觉得影片如何,他一本正经的说,非常好,手法新颖耐人寻味,看得出来导演有相当不错的功底。
哦,你倒会一心两用,我叹口气说,还是我比较笨,都没看明白那影片。
永年握住我的手,笨的人应该是我,婴宁。
别和我比弱智,我笑着抽出手。苏州的风吹起了我的长发,站在明亮的夜街上,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从故人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得到他的温柔,忘记自己的悲哀,是一
种对现实的回避,无法往前走了,满眼是墙,所以才会回过头来。
晚上洗完澡,永年自告奋勇要帮我吹干头发。我乐得腾出手来啃苹果,苹果是水果中最经典的,伊甸园就盛产此物。
你明天想去哪里玩,我陪你。他一边用暖暖的风打理着我的头发,一边问。
哪也不想去,我懒洋洋的说。
那岂不是白来天堂走一遭?
我并不是来看风景的,我说。
风景有什么可看的,所有的城市都大同小异,街道,楼房,树木,人群。
是为了过来洗个热水澡,永年俯下身,或者享受我的服务?
哎哎,注意,不要讲双关语。
我抬起头,永年的吻覆盖下来。热烈一经点燃便迅速蔓延,由表及里。
拥抱太紧了,接近碎裂。肌肤的语言已经淋漓尽致,而事实上整个过程我们保持缄默。
次日清晨,我悄然离开了苏州。坐在火车上,清冷的风拂过脸颊,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梦,昨晚的缠绵变得不真实。
结束了,或者说并无开始。
温州一切如故,连家中的金鱼都不曾饿死。我踢掉高跟鞋,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倒头便睡,直到则康打电话来。
我问他在哪里,他答非所问。
既然不方便说话,何必打来。
他含糊的说了几句,匆忙挂断。我明白他想念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是别人的。婚姻说到底是私有制,不允许分享。
那天他说好陪我,可是妻子一个电话就起身要走。
我堵住门,他试图推开我。拉扯间我的额头撞在冰冷的墙上,他夺门而去的背影让我觉得是一种逃亡。我急急忙忙的往窗边走,大声的叫,周则康,不许走,周则康!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匆匆的穿进车里,绝尘而去。
我眼角湿了,顿了顿,转身要去关门,却被长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倒在沙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