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杰

　　歌手名：达明一派

　　唱片名：不一样的记忆

　　歌曲：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

　　发行时间： 1990年1月

　　出版：宝丽金

　　地产公司的人来电话说，几个月前我委托他们卖的房子，下家很满意，想择日付钱、办手续，马上搬进去。

　　那套房子，是我26岁时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不算大的一房一厅，也算人生的第一套固定资产。我用所有的积蓄付清了首期。自己就变成彻头彻尾的“负人”，一贫如洗，每月按期把工资的50%交进银行。

　　虽然是装修房，我仍然去买些油漆来，一个人把厨房重新刷成鲜黄色的，把卫生间刷成翠绿色的。然后去买一些艳丽的玫瑰色窗纱，把窗帘做成澳洲式的卷帘或英式的垂帘。卧室里，床垫放在屋子中央，电视机挂在天花板上，灯在地上，衣服挂在衣架上。

　　每天晚上，我总要写两页日记。在最开头写上晴雨冷热，记下遇见的一些人，发生的一点事，心里偶尔的一点想法。暖黄的一束灯光，墙上一个人的影子，电视机静无声息地不断变换图像，半夜里楼中的夜归者发出奇特的歌声。屋子里我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发笑的时候四周有回声。

　　在那儿住了三年，认识了三个男人，并且有短暂的感情：

　　第一个长得很帅，却不爱工作，整天东游西荡。他在我这里卖掉过一份保险，打过无数个通宵的电子游戏机，把一个推销不掉的车用小冰箱送给了我，里面的可乐和哈根达斯却常常被他吃光。分手的农历新年，他天天寄一张卡片给我苦苦挽救我们的关系。

　　第二个是做IT业的，喜欢穿有领T恤和全棉裤子，在这里帮我修过一次电脑，在里面安装了好多新玩意至今我却一个都没能用上。为谋求升职，常在周末加班，中间溜出来看我时，顺便在我这里打个旽。经常出差，不见人影。总是把一大堆专业杂志看后摞在客厅里。霸占我的电脑，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只到某个晚上我对他下了永远的逐客令。

　　第三个是在广告公司做创意总监，爱工作胜过爱自己。这家伙才思敏捷，才华出众，看到雨伞就想到避孕套，看到浴缸就想到美酒。我的客厅，成了他的灵感策源地。五、六个人，一箱啤酒，满地烟头，折腾一晚，留下几十张草图，清晨呼啸而去，只剩我的窗帘静静在飘。分手的时候，我在门上贴了张图画，上面写：本工作室今天起停业。

　　后来，我把这套房子租了出去，把所有的旧东西放在天井的一个储藏室内。再后来，结了婚。租我屋子的女孩几个月前移民去了加拿大，我就在网上出售这套房子。

　　那天下午，我回到了旧居。午后点点日光，从窗纱中透进。仍是四年前我买的那个玫瑰色的窗帘。屋外，香气袭人，是隔壁院子飘来的栀子花香。我从储藏室里拖出一箱子的东西，找来一个旧铁盆，把这些旧时往日放进去烧掉：大学的课堂笔记、电影票根、参考练习，还有曾经捧在另一个人手上细细阅读的电脑杂志，那年圣诞节时的十几张卡片，画满了各式脚本的彩色手稿。。。。。只留下了一本日记本，和一本旧通讯录，虽然上面的人，可能全都换了公司，搬了家。

　　在升腾的烟雾中，我看到了旧时岁月在燃烧，在叠叠的书信中，我细细辨别重认里面的“你”字是出自谁的笔迹。在栀子花开的下午，我们喜爱的那个歌手曾这样唱到：

　　“从头重拾身边琐碎，从头重拾某印象。从重重叠叠光影里，从来没有两样那花香的记忆。面对旧时听往日声音如水一般日子淌过。”

　　那个下午，有风掠过，旧居天井的地上留下一圈黑色的燃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