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一学期的寒假,我没有回来,学校组织了一次出外写生活动。第二年的暑假我回到了家乡。妻算好了日子,早早地便来到了车站。当日思夜想的人儿终于走进她的视线的时侯,她的心开始狂跳,脸上浮着厚厚的红云。一年不见,她说我似乎廋了一些,心疼地问我为
什么不好好吃饭?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庞,妻子竟怯怯地不好意思起来。
“家里可好?”
“好着呢。”
“等了好长时间了吧?”
“也没。--包我来背吧,看把你累的。”
“先去那边吃饭吧,--你不饿?”
“我给你已带了吃的,--一大早刚烙的鸡蛋饼,里面卷了你最爱吃的土豆丝哩!”妻说着便从车子的后座上取下包,还没打开,已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
“学校的伙食可比咱家的饭菜强多了,但没有你做的土豆丝好吃。”我狠狠地咬了一口,噎得差点咽不下去。
“看把你饿的!整天在外面吃好的,还吃得那么瘦。--给,我带了放凉的开水呢。”她不满地看着我,从包里取出水壶。
“先压压饿气吧,这儿还有苹果。等一会到家,我给你做面条吃。”妻的面条做得又长又细,香喷喷地让人吃不够,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我参加工作几个月后便被父亲弄了回去。父亲先是催我跟妻子结婚,我说再等一年。父亲急了,便发电报说他病了,让我回去。我回去后才发现家里已摆好了宴席,所有的亲戚接到通知也都来了。妻子“如期”地嫁了过来。我长叹了一口气,稀里糊涂便跟她进了洞房。
那一年妻已二十七岁,长期的操劳,细细的皱纹已悄悄地爬上了她的眼角、额头,皮肤也没有以前那么白晰,开始变得粗糙。但妻那天显然是用了一些心思收拾自己:她请人绞了脸上的汗毛(农村乡俗,女人出嫁时请人用两根细线绞缠,把脸刮净),在头上抹了很多的头油,湿湿地像要流下来;头上插了许多的花,红红绿绿的极是繁复;上身穿一件大红的棉袄——那时天气还不是太冷;下面穿了蓝色的棉裤和红色的绣鞋,脸上是幸福而羞怯的笑,那笑是漾自内心深处的,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岳母用袖襟抹着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村里的几个年轻的媳妇也眼圈发红,她们为妻而激动。我突然觉得父亲其实很伟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自己也许今生也难于解决的问题!于是长出了一口气,抓起一把水果糖向围观的人们撒了出去,立时就有几个孩子打成一团,场面很是热闹。
当最后一批“闹房”的客人散去后,鸡已开始头鸣。妻把新房重新收拾了一遍,这时我已经先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妻慢慢地脱了外衣,然后拉了另一床被子躺下,我便掀开了钻进去,帮她脱了内衣。妻忙伸手拉灯,被我挡住了。我突然掀了被子,她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像一件精美的雕塑工艺品,泛着柔和而诱人的光芒……妻忙用双手捂了眼睛,人已缩成一团……
第二天回门,促狭的小舅子们一进门就给我戴上了笼头,脸上抹的全是黑。小姨子们(她二伯家女儿)则乘我不备,在我的碗里撒了许多盐,让我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妻于是便悄悄地给我换了一碗,方才没有难堪。小姨子于是个个嗔怪于她,说姐姐你才走了一天就不跟我们一条心了,我们再也不跟你好了!
我们的第一次是在那样的尴尬中度过的,留给我们的是永远羞于向人说起的回忆--两个懵懂未开的人在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放弃了做最后的努力,回门后的第二天我便离开了家乡。回到单位几个月后同一个同事闲聊,才明白了夫妻之间的一些事理,恍然大悟的我才知道我们傻的是多么的可爱,以至于多年之后每每提起,妻都要嗔怪地捣我一拳,然后笑我:“你还有脸再说!”
四、
我参加工作后头几个月挣的钱,几乎都寄回了家里,只留了可怜的生活费。那时我一天吃两顿挂面,煮熟后没钱买菜,只放盐和辣椒面,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同事都好奇我为什么不吃菜,我说我不喜欢吃。月终快发工资的时候会买一个夹糖的饼子,我咬上两口舍不得吃,放一半在第二天下饭……半年后我有一次上街给自己买了五元钱的一件半袖,母亲看见寄回的钱少了五元,便跟我妻子大吵大闹,认为是她贪污了。说实话,工作三年,结婚两年,我没有给妻子买过一根线头,更没有给过她一分钱。她自己用的必须品也是回娘家去要的。但母亲仍然觉得她不中意,在婚后的第二年要我同她离婚。
那时我是多么的单纯呀,单纯到荒谬绝伦的地步。我知道自己的妻子是爱我的,并且爱得死去活来,为了我她舍弃了的众多的追随者和优厚的家庭条件,在我上学和工作的几年间任劳任怨地在家里受苦,令乡里所有的人感动,但却无法感动自己的婆婆。母亲总是在我回去的时候数落她的种种不是,其中最大的缺点便是没有生孩子。后来发展到婆媳反目,母亲经常骂她是不下蛋的鸡,空占着位子不拉屎。
妻于是便写了信给我,说她不想在家里呆了,让我在省城给她找一份临时工——哪怕扫大街也行!我看后心里十分矛盾,我知道妻目前的处境。但妻走后,谁来伺候多病的母亲?我想冷静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因此也就没有回信。妻连着又发了几封,我都没有回,不知道对她该说些什么,因此一晃半年多没再回去。
一天,妻子从沟里回来弄好了牛草,却发现圈里的牛还没有回来。她于是便放下镰刀出去找牛。母亲等她回来做饭,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回来。这时天已黄昏,母亲于是来到生产路去找,老远看见妻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是公社的驻队干部兵,母亲知道他原来曾追过妻子,于是一扭身便回去了。妻随后赶了牛也回来了,刚进大门,母亲迎面便泼来一盆泔水,浇得妻一身一脸,像个落汤鸡似的。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婆婆在高声地骂:“养了个不下蛋的鸡,还成天到外面骚情!--你个不要脸的货,你把我茂才的人都丢光了!”妻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头发被人狠狠地一拽,人也跟着倒了下去。母亲于是骑在她的身上,边骂着一些难听的话,边往她的脸上吐唾沫。
妻子的哭声惊动了村里的人们。几个婶子于是忙拉了母亲,不住地劝了回去。母亲的骂声不绝于耳,妻羞愧万分。
中秋的月亮浮在静静的池塘里,辉映着这一片天地。秋虫声声,几只不知疲倦的青蛙在池塘里鼓噪,令人生厌。妻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自己,然后换了干净的衣服,来到池塘边上。丈夫半年多没来信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婆婆说城里有好多姑娘在等着儿子,那些姑娘又有文化,人长得又漂亮。婆婆不止一次地让她去死,她死了高家就会有后代了,茂才身后好少的女人哩!妻于是便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丈夫,她连累了我。妻想得很开,于是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她把做好的饭端了上去,然后转身来到池塘,奔着那有月亮的地方走了进去……
水很凉。妻打了个寒颤。这时她看见丈夫同一群天仙般的姑娘从眼前飘过,边说边笑,样子很开心。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时她突然觉得身子一滑,人便昏沉沉地滑了下去,滑向无边的黑暗世界……
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大队的办公室,跟前站了好多人。人们在忿忿地议论着什么,几个年轻的媳妇已是哭得泪人一样,床边还站着一个人--一头湿水,像个落汤鸡似的驻队干部--兵。
原来,兵那天听到妻的哭声,心里也很难过。他站在大门的外面徘徊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进去。后来妻来到了池塘,他也就跟了过来,没想到妻竟是自寻短见去了。他于是没来得及脱衣服,纵身便跳了进去……
妻用死来捍卫了自己的尊严。母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骂她。
元旦的时候,我回去了。那时岳母有病,住在县城的医院里。我便赶到了县城,发现妻廋了好多。妻看见我很高兴,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会,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清滢的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流得满脸都是。她说:“茂才,你带我走吧!”
岳母的病很严重,医院已通知让病人转院。岳父于是决定带她到地区的医院去治疗。
妻子跟我一同来到了省城。岳母得的是“慢性病”,被转到了肿瘤科。
白天,妻在医院里伺候自己的母亲;晚上,她随着我住进了那间十多平方的房子。
岳母在医院里化疗三个月后,病情有所“好转”,医生通知说让病人回家疗养。
我们在一块住了三个月,这是结婚三年来一起生活最长的一次。
妻很知足。
妻回家后便常常抽时间回家去看自己的母亲。好在两家相距并不远,一上午便可以打个来回。她去了一般很少过夜,婆婆的唠叨声依然滔滔不绝,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觉得只要丈夫爱她,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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