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的一封信,改变了一个美国少女的命运。那时候,18岁的乔伊斯·梅纳德,刚刚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她的照片也登在同期报纸的封面上。她的文章和她的照片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出版商、杂志社编辑、新闻节目组、电视脱口秀制片人甚至是好莱坞的信件,成堆地涌来。塞林格的信件让梅纳德喜出望外,两个人很快就保持了密切的联系。在一封又一封的通信中,塞林格不断地恭维梅纳德,说他是多么喜欢她的文章,但同时他又提醒梅纳德说,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才华,她必须对形形色色的人群保持警觉。
很多年以后,当梅纳德撰写《我曾是塞林格的情人》那本书的时候,她重读了当年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文章。她感到了震惊,震惊于文章中令人难以忍受的专横语气和大量的谎言。我对此产生了一个疑问。这篇被作者自己所否定的文章,为什么当年会引起大名鼎鼎的塞林格的注意,而且不惜笔墨大加赞扬?唯一的解释就是,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塞林格也不关心她的才华,关心的只是如何把梅纳德引诱到他的床上。塞林格成功了。在他发起初次进攻的一年之后,梅纳德中断了自己在耶鲁大学的学业,把自己的19岁,献给了塞林格的53岁。
归根结底,塞林格并没有说谎。我指的是他对梅纳德的提醒。他的提醒是对的,而且很及时。梅纳德的疏忽在于,她误以为塞林格在关心她的才华。她的疏忽让她走上了人生的一段弯路,给自己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创伤。
塞林格还对梅纳德说过,写作应该平和地发展,不要急躁,不要在各种杂志上大肆张扬。成名之后的塞林格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他隐居起来,只跟外界保留了一点细若游丝的关系。因为他知道,一个真正的作家如果成为新闻人物,无疑是一场灾难。其实,不光是塞林格,还有不少作家也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比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福克纳、海明威、希尼和维斯瓦娃。福克纳称文学是“世界上最孤寂的职业”。海明威拒绝别人为他写传记,为的是“安安静静地生活和写作”。维斯瓦娃获得大奖以后,整天忙于应付来信、采访和演讲,希尼写信给她,同情地感叹一声:“可怜的、可怜的维斯瓦娃。”而她也真的觉得自己可怜。
在我们这里,我却看到很多作家正在扮演明星的角色,喜欢在各种非文学的场合抛头露面,同时在媒体的恭维中沾沾自喜。他们热衷于把自己置身于聚光灯下,让自己的面孔比自己的作品更加著名。每当我看到他们明星般的表演,心里的感觉总是很特别,隐隐的,有一种枯叶在秋风中飞舞的意象。
我不知道自己在文学的道路上还能走多远,但我很愿意用塞林格的话来反复提醒自己。是的,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你的才华,你只能自己关心自己。你要学会沉默,把窗外的喧哗挡在窗外。你要学会用你的作品而不是嘴巴来表达自己的心灵。当你走到人生的晚年,你能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对自己说,“我活过,我写过”,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