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梦匆匆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
—《也同欢乐也同愁》
三联书店今年4月出版了大师陈寅恪的三个女儿(陈流球、陈小彭、陈美延)回忆父亲和母亲的《也同欢乐也同愁》。书名取自陈寅恪在结婚纪念日时题赠妻子唐莹的诗:同梦匆匆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形象地概括了他们相濡以沫、甘苦同享的婚姻生活。
作者的文字非常朴实,读之亲切,就如她们在后记里所说的:这本小册子从文学角度来看,也许没什么价值;但从史料角度看,应有点补充佐证的作用……书中详细记述了她们的父亲、大师陈寅恪一生的经历,但以1949年以前更为详细,1949年以后的20年,则简单带过。
我读这本书的时候,感慨于大师那个年代那些艰难的经历,随着作者的记叙,几度流泪,读完后又重新翻看舒婷在《真水无香》里记述陈寅恪及晚年助手黄萱的那一章文字,更觉得心情难以平静。
陈寅恪未满12周岁即随兄长自费东渡日本留学,在日本学习两年后,于1904年回南京,后又考取官费,重返日本。1909年秋,由友人资助,陈寅恪独自踏上远赴德国留学的旅程,1913年春,他又经西伯利亚再赴欧陆,入法国高等政治学校社会经济部就读。后又入哈佛大学及柏林大学学习。
1926年1月,陈寅恪终于结束了长达十数年的国外留学生涯,自德国柏林启程,远渡重洋回到上海。后在清华大学任教。他和太太唐莹的缘分,来自一幅“南注生”的横幅。陈寅恪的一个朋友,在一次闲聊中请教他,有一位女子家中悬挂着一幅署名为“南注生”的横幅,不知是什么意思?陈寅恪当时便猜出,这位女子一定是甲午年台湾巡抚唐景松的孙女,因为他读过唐景松的《请缨日记》,知道“南注生”是唐景松的别号。他由此认识当时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的唐莹,并于1928年8月与之结婚。他们婚后数年平安温馨的时光,都是在清华园度过的。唐莹先后生下三个女儿,一家人的生活非常充实。
陈寅恪精通多种语言,治学严谨,即使每年开和以前同样的课程,每届教授内容也必须要做更新,加入新的研究成果、新的发现,而不能一成不变。
1937年,北平沦陷后,陈寅恪右眼失明,他们一家原本平静无忧的生活,随着国家灾难的来临,也变得阴云密布。为了不被日伪逼迫,陈寅恪一家辗转来到香港,安顿下来后,唐莹带领三个女儿在香港生活,陈寅恪独自一人去往西南联大教书,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1942年,经友人协助,陈寅恪一家逃离香港,辗转到达桂林。
数次的逃难、搬迁,以及沉重的身心负担,导致陈寅恪在右眼失明7年多之后,不幸于56岁时,左眼也失明。女儿们觉得,这是父亲一生中所经受的最沉重的一次打击,他一度低沉至:“今日不知明日事,他生未卜此生休。”
不久之后,陈寅恪开始学习怎样在目盲的情况下继续工作,两年后,他接受清华大学的聘任,重新恢复讲课。目盲后的陈寅恪会摸着在黑板上写几个字,但不能用这种方法撰写长篇论著,他主要通过以耳代目、以口代手的方式来准备课业,著书立说。
北平的冬天寒冷,室内需生炉火取暖。经济非常困难的陈寅恪决定将自己所有西文关于佛教和中亚古代语言方面极为珍贵的书籍,全部卖给北京大学东方语言学系,所得用以买煤取暖和补贴家用。当时胡适要北大以美金支付书款,免得他拿到法币,瞬间贬值。
他们的女儿回忆有一次问到姑父,喜欢喜剧抑或悲剧,姑父若有所思地回答,愿看喜剧,因为人生的悲剧已经太多了……
1948年,战火逼近北平,陈寅恪由北平去往广州,此后,他和夫人寓居岭南二十载。陈寅恪双目失明后,唐莹为帮助他做研究工作,尽量抽空去听他讲课,并且每节课都认真记录笔记。陈寅恪在目盲且晚年又遭骨折之后,仍继续完成八十万字的《柳如是别传》巨著,直至最后被迫停止讲课,在文革中被赶出家门,搬去平房居住。
女儿们回忆说,母亲对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业务上倾心竭力的帮助,尤其是精神上的全心支持,是他们婚姻生活的根本。母亲所做的一切看似平凡,却如涓涓细流一直滋养润泽着父亲和孩子们。她所发挥的作用,随着岁月的增长越来越重要,尤其是到了暮年,可以说没有唐莹的精心照料,就没有陈寅恪的一切。1947年,清华36周年校庆之时,本校女生曾以妇女如何为社会贡献力量等为题,探访一些师母,唐莹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实话实说:“妇女为家庭做出贡献也很重要……”立刻遭到伶牙俐齿的女生当场反驳。在前途大好的青年学生眼里,唐莹也许是“愚昧”的,但对于陈寅恪来说,却是幸福的。
1969年,受尽折磨的陈寅恪在广州去世,仅仅45天后,唐莹交代完后事,也安心地追随丈夫离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