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男，30岁，在某剧团工作。未婚。从19岁开始，默默就暗恋上剧团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叫王小露。王小露比默默小2岁，很有上进心，同时心也很高。当她踮起脚遥望自己美好的未来时，并没有把身边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孩看在眼里。小露认为以自己的聪明漂亮注定会过上一种与众不同的体面生活。一切都在无形中刺伤着默默的心。这一场单恋，默默整整苦守了8年。直到有一天默默终于决定退出，可王小露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了。从此，默默被卷入到更深的痛苦中，甚至因此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

　　阿莱手记

　　默默是《倾诉空间》论坛上的常客。

　　一直以为他是个女孩。

　　不仅仅因为他有一个安静的网名，还因为默默每次出现的时候，总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温和形象。别人早在那里叫嚣开了，只有他不紧不慢地吐着丝，像一只温暖的蚕，说着一些极顺耳和中肯的话。

　　在网络这个以张显个性为时尚的虚拟空间里，默默的温存和宽容反而成了异类。

　　尽管在此之前，我们之间并无任何交流。

　　结果他在网上说，阿莱总是神出鬼没。

　　我笑。

　　我以为我的缺点是昼伏夜出。

　　有一天默默忽然消失了。

　　从所有的网页上没了踪影。

　　网友们开始相互打听他的消息，并在网上谈论有关默默的一切。

　　他们说默默大哥失恋了。

　　我才知道原来默默是个男人。

　　你有没有像我这样，暗恋过一个人？

　　阿莱，你有没有像我这样，暗恋过一个人？

　　也可以说，是对一个叫王小露的女孩将近10年的单恋。

　　你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10年？

　　我却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消耗掉了，消耗在我对王小露绝望的爱情里。

　　为了她，我差一点连男人都做不成了。

　　从我第一天看到她那天起，眼睛里就再没有过别的女孩，脑子里也再没有过其他的念头。

　　（从外貌上看，默默其实并不像一个痴情到如此地步的男人。

　　但至少他是认死理儿的。

　　喜欢坚持自己认为对或者值得的东西。

　　所以在采访的前半部分，我们两个就某些问题开始争论不休。）

　　其实我真不想你把我写成一个恋爱故事的主角，我觉得我的经历并没有这么简单。我特别想说的是关于一个男人成长的故事，一个像我一样的男人的成长，因为我所经历的，也是每个少年必须要经历的生命过程。

　　你骑着单车走过你的19岁，走过你的奉为信仰一般的单恋，走过你的奉为女神一般的姑娘，走过你的毁灭和重生。

　　等你折腾差不多了才发现，其实你和你爱的姑娘压根儿就是两码事，就是两条铁轨上的人。

　　（默默用手扶了扶眼镜腿儿，快速将奶和砂糖搅拌在咖啡里，周围的空气顿时香气四溢起来。）

　　很久不去想有关王小露的事了。

　　今天忽然提起来，我仿佛又能看到她站在我眼前的样子，在我们团的排练厅里，长袖飞舞，身段挺拔，唱腔迷人。那时我们多年轻呀。我19，她17。我们一起从家乡被选拔到团里来学戏，经年累月的也赶不上回一次家。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剧团也就是我们的家了。不是演出，就是排练，或者就是各自回宿舍，那时我生命中所有的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阿莱你见过舞台上那种追光吧？一束光柱打下来，满台只围着一个人转，除了她在的地方亮，其他地方全是黑的。这就是我当时最逼真的生活状态。只有王小露。没有别人。只有她--漂亮的--张扬的--骄傲的--冷淡的--神气活现的王小露。

　　我眯起眼睛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自己就是一只从她心里走出来的虫子，固执地认定只有自己才是能给她带来幸福的男人，疯了一样守护在她身旁，容忍着我最心爱的姑娘对我的一切轻视与不屑。

　　王小露对我总是反感透了，她甚至有几次会当面质问我，你怎么就像个苍蝇一样呢？我不说话，我会借每一次机会让她明白我对她的心，即使王小露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只要她让我关心她，让我陪伴在她身侧，让我为她做事就够了。

　　你猜那时候我有挫伤感吗？

　　（默默忽然笑了）

　　怎么会没有呢？

　　她不理我，而且她这个人越是在生气无情的时候，反而会越发漂亮，漂亮得使人想要报复和崩溃。使人感到绝望。几乎全团的人都知道我的心事，这其中也包括王小露自己。也有好心的大姐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去劝她，劝她接受我。她们普遍认为在这种环境里能有一个男人这样实心实意的对你，而且坚持了这么多年，毕竟不是多数。

　　可是小露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她似乎总是卯足了劲要奔着一个什么方向去。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但肯定是比现在更美好、更灿烂的前景。小露并不是我们团里最有天分的演员，但却是最聪明和最上进的。所以她排练的时候，比谁都用功。我一边替她打着拍子，一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看着，我会觉得看不清了，觉得小露眼睛里的东西是这么陌生。

　　但她依然是我爱着的小露，我无比渴望的女孩，而且是渴望了这么多年的女孩。

　　她是这么好看。

　　穿一身简简单单的海蓝色运动服，把头发细致地用发卡别起，露出一段白皙美好的脖颈。

　　大而陈旧的舞台，从高大的窗子斜射进来的午后的阳光，小露认真地舞着，前额上沁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我站在后台的角落里，用手中的乐器为她伴着鼓点，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突突的心跳。

　　小露得意极了。

　　团长夸她的时候，或者被分到重要角色的时候，小露都会翘着好看的下巴得意的微笑。

　　而另一个叫默默的男孩，也会偷偷躲到无人的地方，才敢傻傻地笑出声来。

　　演出。排练。心跳。失眠。

　　被拒绝。被忽略。被打击。

　　这就是我为之着迷的所有所有的青春岁月。

　　直到有一天，我到小露的宿舍去玩。

　　我已经忘记了小露当时在干什么，记得当时是夏天的傍晚，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忙着手中的事。她看着我，没有说话，于是我坐在另外一张床上，不敢直愣愣地看她，就这么无声地坐着，间或看一眼窗外逐渐加深的夜色，再偷着打量身边的她。

　　那天多静啊。

　　她不理我，可是我能清楚地听得到她轻柔匀称的呼吸，还有她的气味，以及她做活儿时发出的穸穸簌簌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使人晕倒和陶醉。

　　如果能够一辈子这样该多好。

　　哪怕我只是她贴身的一个链子，是她的一只发卡，只要能够时时刻刻感觉到她，也是天堂。

　　忘记时间过了多久，小露放下手里的活儿，还是在床上盘着腿对我说，默默，你出去一下好吗？我要换衣服。我想也没想就走出去，站在她的宿舍门外等。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里面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继续在外面等，直到两个小时以后才尝试着去敲敲门，屋子里依然是没有动静。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就被汗失透了，两条腿也僵得连路都不会走了。用手从肩膀上一滑，胳膊上的蚊子早已经密密麻麻趴了一层。

　　忽然之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往下流。

　　小露说什么换衣服，其实就是在下逐客令，我却为了这么一句话，穿着背心短裤在外面整整站了两个小时。

　　从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从没这样伤心和绝望。

　　一直以为小露会注意我，会爱我，可是我错了。

　　只为我不能让小露过上那种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只为我的平凡的出现，或者正是阻挠她继续发展的绊脚石。

　　眼泪流干了。

　　才发现随着眼泪一起冲走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

　　我整个人都空了。

　　所有关于小露的一切，不翼而飞。

　　我曾经把全身心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连呼吸都不是为了自己。

　　这么多年来，只要小露有麻烦，我不管身在何处，都会感应到。

　　但是现在，连这种所谓的“心有灵犀”都找不到了。

　　原来我们什么都不是。

　　只是等我发现这一天的时候，我已经整整爱了她7年。

　　而且这7年里，我连触摸到她手的机会都很少。

　　（默默真的沉默了，我尝试着想象几年前默默的样子，他说那时候他不胖，活力四射。可是人到三十，眼睛 里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没想到小露后来真的出事了。

　　这也就是3年以前的事。当时我已经开始尝试着和别的女孩子交往，再也不想干自作多情的傻事了。

　　直到听团里的同事说小露得了一种叫“红斑狼疮”的怪病，也有人说这个病是绝症。

　　可惜在此之前，我真是一点感应都没有。

　　我想去安慰她，可是以小露的心高气傲，她愿意接受我的安慰吗？

　　小露终于被她爸爸接回家了。

　　那些看望她的同事说，她爸爸想在团里给女儿找个人嫁了算了。当时很多人听到这一说法眼睛都在看着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时我并没有站出来。

　　不是因为小露的病，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也许潜意识还是觉得小露从根本上就看不起我吧，所以不想“趁火打劫”。

　　最后的结果阿莱你说什么也想不到，这话说过去没有两天。

　　小露自杀了。

　　从自己家的阳台上跳下来，但是就没命了。

　　她忍受不了这个，忍受不了破灭的一切。

　　她一直想跳出原来的生活圈子。

　　这回真的跳出去了。

　　不是往上，而是往下。

　　这毕竟是我深爱过的女孩。是我青春岁月中的旗帜。可是这面旗子就这么生生折断了。

　　我想到小露曾经给过我机会，本来我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陪伴她，可是我却把连着她生命的手松开了。

　　于是当我在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好象做不成男人了。

　　因为我总是觉得，如果这场悲剧原本可以避免的话，那它的突然发生，真的是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