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想要喊叫一声，啊，李更？”周六的晚上，吃过晚饭，李更因为无法抵制心中的孤寂之感，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忍不住小声给自己说话。他自己吃了一惊，心想，我他妈的也许是有毛病了。但是，他终于打破沉默的空气向郁闷的内心世界宣战--说出言语--只要发出声音就足以让他感到吃惊，让他激动。李更为了掩饰自己的失常，从桌子上摸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然后他摸到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仔细品味烟草的味道。李更看着烟袅袅上升，就这样度过一段时光，情绪渐趋安然。过了一会儿，李更又感到空
气的寂静和内心的烦闷，他觉着自己需要继续弄出一点声响，来充实寂静的生命。李更用手指在木质的桌面上敲出声音，那种声音起初充满节奏，有些美妙，可后来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乱，让他越发烦躁，他想骂，他在心底骂了句什么，终于从床沿上站起了身。
如果走出地下室，他将重复昨天晚上的行走：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如同游魂。如果继续留在房间里，他也将是重复自己的过去：看看书，或者发呆，然后睡觉。他无所适从，不知怎么样度过难以入睡的时光--现在也不过八点钟，睡，太早了。得找一点事儿做。这个想法刚产生，他又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自己找什么样的事儿做。如果有谁能跟他打一架，这倒是不错。但是谁会跟他无缘无故地干上一架呢？没有人这样傻。没有人这样傻，自己为什么不像演戏一样扮演一个傻瓜呢？李更想要扮演一个傻瓜了，他早就这么想过，只不过想与做是两回事，他一直徘徊在想与做之间。
我真他妈的需要一个女人，李更想，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女人呢？想到女人李更有点儿莫明地想要发火。李更看不起自己有那样阴暗潮湿的需要爱与被爱的娇嫩情绪。爱，没有理想之爱；女人，没有理想的女人--李更是一个渴望一切都理想化的男人，只有一切都理想化，都随他的意，他的生命才有更加自由可意的空间。他十分清楚女人会让他失去他不想失去的东西；他亦清楚所有的爱情经过一段时间都会像花儿一样枯萎。
李更有过一个女朋友，他们在一起有三年时间，但是后来他发现爱情会让一个男人资产阶级化--李更曾经想与她建立家庭，过平常人的日子，那时候他努力挣钱，与她租住在公寓里，买来一切供他们生活和享乐的食物和用品，在注定要变成空气的无聊谈话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最终创造的欲望以及他生命中固有的自由和孤独让他背叛了他与她的爱情。他感觉大街上的漂亮女人应是自己的追求，这是一种近乎虚幻的美丽，对于有着寻花问柳的渴望的他来说无疑是贴切的--他觉着自己应该尽可能地与那些看上去颇有些美妙的女人发生点什么，这可以为他的生命增添一些亮色，一点味道。他需要那样的色与味，这是他的生命和诗歌的根源--但是从小受到的传统教育却又限制了他的自由思想和放荡的行为--他生性腼腆，总是不知不觉地顺从平淡的生活的安排。但是他感到了压抑，他总想抒情，通过温婉或者粗暴的方式。如果一切言行都带有抒情的味道，李更想要强调那种抒情--使之具有戏剧性--打破常规的言行会让他淋漓尽致地获得诗意的快感。
李更二十九岁，精力旺盛，相貌堂堂，正儿八经，在正常的生活中算得上是一位正常的男人。那是在白天。每到夜晚来临，他为什么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大的反差。也许夜晚的李更更像李更，也许夜晚的李更是另一个李更。每当他强调了自己的孤独，强调了自己的需要时，他便会感觉到自己不够坚强，也缺少应有的勇气。他觉着自己就像个孩子，一个找不到母亲的孩子，而他的母亲是一切让他感兴趣而却难以企及的事物。生活的变化是多姿多彩的，这种变化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获得那种变化给人所带来的快乐，因此在这种缤纷的变化中人们越发感到空虚和无聊。抒情是一种对生命对生活的热爱，每个人都需要抒情，需要发泻--李更感觉到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受到了压抑，每个人生命的弹性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会受到限制。
李更需要抒情，需要寻找一种抒情的方式。他走出房子，走出地面。地面上空气清新，高楼林立，灯火闪烁，大街上人来车往。这是李更所熟悉的，这些事物都太过笼统，无法把握，这些事物无法从根本上排遣他生命中的孤寂感。李更需要勇气，需要无所顾虑。李更开始奔跑，在奔跑之前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晚上九点多一点。李更一开始是慢跑，从地面上拔起的双腿有点儿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当他发现这一点以后又强调了这一点，他故意抬高了腿，把步子放慢，迈大，这样他的奔跑就变得夸张了。
李更有些得意，生命中的血液似乎像淙淙的溪水样流开了，流得自然美妙。李更感觉到自己的慢跑充满意义，后来李更乍开了双臂，他感觉双臂划过细微的夜风，那种感觉让他联想到飞鸟的飞翔。虽然他是在用双脚奔跑，可那也像是飞翔呢。口袋里的钱夹、钥匙以及手机在他奔跑的时候向下坠，似乎提醒着他不要得意忘形，但是李更加快了步伐，他放弃了那种慢跑的感觉，渴望真正的接近飞翔的状态。速度可以让他产生更加接近飞翔的状态。李更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早就想要发出声音--像中学时体育队的队员百米冲刺时那样大喊一声“疾”或者“啊”，但是他找不到适合的词语来代表他的生命发出声音，另一方面，身边不断会有被他经过的人呢，如果他发出怪叫，别人也许会把他当成疯子。他还顾虑到别人对他的感受，他还没有完全敞开自己。
在他汗水流下来，自己也感到体力不支的时候他觉着自己真的该发出声音了，不然的话他会感到一丝难过--他为什么一定要有那些顾虑呢，他想喊为什么不能喊呢。李更最终还是喊了出来：
“啊--啊--啊--”
李更想，我他妈真的疯了。
由奔跑改成行走的时候，李更意犹未尽。
李更走到一台自动售货机跟前，选了一桶饮料，饮料“嗵”地一声从下面滑落下来。李更弯腰拾起那饮料，他用右手的中指准备拉开拉环，在这之前他想到自己应该仔细听听打开饮料时发出的声音。这完全无聊的一个小小想法，很容易就被实现，实现了也更忘在脑后。李更找了个台阶坐下了来，他不怕脏。
李更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他希望有单身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对于他来说，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与女人说话，要与什么样的女人说话，但是他已经开始这么渴望，这种渴望十分真切。如果有女人经过他李更，他跟人家说话，这意味着什么呢？作为有过性经历的李更，他自然会想到暧昧的一面。李更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觉着，作为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是毫无价值的--凭什么要让男人跟一个女人说话，凭什么女人就会让男人产生非份之想，产生盲目的欲望呢？凭什么要让男人，让他以自己的真诚去试探女人的虚伪？后来李更想，如果我跟女人说话，我仅仅是想证明我是否有那种勇气，我怕什么呢？想到这儿，李更在心底又“啊”了一声，十分纵情，十二分可意的样子。
一个女人从李更面前经过，李更在心底说，嗨，你好吗？他假想那女人没有理会他，他在心底骂了一句“他妈的”；又一个女人从李更面前经过，李更还是在心底说，喂，你好，可以坐下来跟我聊一会吗？结果他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走远；后来李更甚至想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话，这种想法让李更觉得有点儿纯粹--我为什么想要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话呢？因为我想说话，我想要没事找事。男人从李更面前经过时，李更在心底说，嗨，哥们儿，要不要坐一会儿？结果男人走过他，他还是没有勇气开口说话，这一次他在心底骂了自己“他妈的”；又一个男人从李更面前经过时，李更还是在心底说，喂，想找个人打一架吗？后来李更意识到自己的无聊和无能，他感觉着自己没有勇气与任何一个人说话。他对自己感到失望，站起身来，把喝光了的饮料罐用力地摔在了地面上。空空的饮料罐发出脆响，在地面上跳了两下，滚到马路中间。
李更想到那饮料罐也许会让一个骑车的人摔上一跤，他不想让人因为那空饮料罐摔倒，于是他走过去，用脚把它踢到路边。后来他又踢着那饮料罐到一个垃圾箱旁边，他想通过脚把那饮料罐踢到垃圾箱里去。利用饮料罐的弹性以及他踢足球的技巧，结果他踢了半天都没有踢进。后来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弯腰拾起了那个已经变形了的饮料罐，把它放进垃圾箱里。李更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他有些高兴，但是这种高兴的情绪太微不足道了。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李更有点儿迷路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去了。照说那地方他应该来过，但是他却拿不准那儿是哪儿，在他住处的那个方向。四周的楼太高了，路横七坚八的又太过复杂。后来他看到路旁有一家美容美发店，门口的彩灯旋转个不停，他在停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这儿也许会有小姐。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果然发现一位穿着低胸粉色毛线衣的女孩在看他，她看到李更抬起头来便招呼说：“大哥，进来洗个头吧。”李更想了一下就进去了。
房子里还有两个女人，一个胖点，一个瘦点，都很年轻，打扮得花枝招展，描眉涂唇，十分性感。给李更说话的不是最漂亮的，主要是嘴巴太大了，李更有点犹豫，他想让漂亮的女孩为他服务，那个瘦点的女孩李更看着舒服，虽然他还不清楚有什么样的服务--他想也许会有特别的服务。女孩笑盈盈地说：“大哥唉，是想洗个头呢，还是做个全身按摩？”李更说：“你说呢？”女孩说：“大哥唉，让俺说哪就先洗个头再做个按摩吧。”李更说：“还有别的吗？”女孩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伙伴，然后回过头来笑着说：“大哥，你还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呢？按摩就是俺们这儿最高级的服务啦！”李更说正在犹豫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那个有点胖的女孩说：“按摩会让你舒服的……”李更说：“多少钱？”大嘴巴女孩说：“大哥唉，价钱便宜，洗头三十，按摩五十，四十五分钟，物超所值，试试嘛大哥。”李更想了想说：“谁给我做呢？”女孩说：“随便，大哥你看上谁就让谁给你弄。”李更敏感地听到那个“弄”字，他想了想，觉着自己让那个自己有点喜欢的女孩给自己按摩似乎说不过去，因为最初给他打招呼的，而给他说话最多的也是那个大嘴巴，李更说：“就让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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