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自然的热爱在拥挤的城市中湮灭了。

　　翻阅的杂志太多，很多的时候眼光已经麻木，失去了鉴别好和坏的能力，最近拿了几本教育我的美编，告诉他“你看人家做得多好！”，后来才发现给他看的那几页，都是因为有大片大片的绿：草坪、藤蔓、小树林、原始森林……

　　无数次打定主意要离开广州了，像我这样格调高雅的人，怎么能够与那些除饮食男女外不懂其它的人为伍。但每每真要打起包裹，才发现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

　　白云山不消说了，浓墨重彩的绿。润湿的山泥，蓬蓬勃勃的木本草本植物；蕨草大得都像一棵一棵的树；五颜六色的花；飞舞的蝴蝶；夏天晚上亮晶晶的萤火虫……

　　小时候学秦牧的《花城》，课文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当年的心驰神逸。于是今年过年就专门留在广州，巴巴的要看花市。去逛花市前又专门在网上查到《花城》，想为自己的举动煽上点情。开篇，就没有找到惊喜的感觉，读到“人民公社社员”、“钢铁工人”无比幸福的时候，更是怪怪的，跟小时候念的好像并不是一个东西，童年的我们是多么容易动情呀。

　　可是花市没有让我失望。铺天盖地的鲜花。牡丹、兰花、丁香、玫瑰、蟹爪菊、金橘……变魔术般，整条整条街都摆满了鲜花。女孩骑在男朋友的摩托车后面，一手揽着男孩的腰，一手往肩上扛着一大树桃花；小孩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手上抓着把非洲菊；一对恋人相拥着走过，女孩怀里抱着束红玫瑰；中年的夫妻，手里捧着盆荷包花……整个儿一片花的海洋！

　　在广州，植物只要有水就可以蓬勃生长。玻璃杯、玻璃瓶、汽水瓶子，茶缸……盛上水，折下一段富贵竹、一片水杉叶子，都可以成为一盆景，摆放在每一张办公桌上，并被人赋予了跟风水有关的种种含义。你可以不懂，但是只要你养的那棵东西繁茂青翠，你就可以放心。

　　没有一个城市像广州这样，让我发现自己是个伪爱者——除了在精神上经营我的人文意义和生活价值，我没有更多的东西：一大缸金鱼，总被我养得只剩下最后一条；在北京有将乌龟养得干死的历史，我曾将它归于北京的气候，但是在紫堇花、木棉盛开的四月广州，我阳台上的玫瑰、洋杜鹃、山茶花、金银花差一点全被干死。

　　在我的花们差点被干死的时候，我正痛苦地思索我的人生，为每件不合我心意的事情生气，我争吵、愤怒、沉默。

　　一个女孩在电话里给我讲她养的一盆花，她给它喝牛奶，吃米汤，在超市里找半天找到精致的花锄套装，为它松土，施肥，而当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她“真的感觉平静和喜悦”。

　　放下电话，我用了一上午去打理我阳台上的鲜花。松土，施肥，剪枝，半个阳台成了我的后花园，现在，它们繁茂旺盛，照料它们的时候，我也真的感觉到了平静和喜悦。

　　而这样的平静和喜悦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发自本能地拥有过。

　　小学三年级，将蓖麻种子带回家，用一个缺口的瓷盆，在外面刨了满满的土，将种子埋下去的时候，觉得自己种下了生命。当一枝嫩芽破土而出时，那种惊喜跟奇妙的感觉！站在雨中察看蓖麻有没有长出花苞，深深吸口气，依稀还能够记起新鲜清新的空气味儿。

　　什么时候，将这些都忘了？忘得内心没有生命生长，干枯得如同沙漠？

　　在广州，在我的餐桌、书架、电脑台、床头、鞋柜，还有我的阳台后花园里蓬勃生长的花们草们的生命中，我荒漠的内心也有东西开始生长。

　　(广州)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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