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筹/吴菲
文/孙洁
摄影/吴家辉
化妆/张卓君
发型/Norman Chui
服装/应青蓝
服装提供/moschino Kookai Bernini BCBG
她还是很漂亮,眼睛深陷,幽黑,带着浮于世外的童真。
她还是说,喜欢演边缘的角色,陆小曼单纯到没有羞耻,奥米对爱执着投入犹如扑火。
她的感情丰富纤细而浓烈,种种矛盾的性格,在戏里纵火,在戏外解脱。
她说自己是像精灵一样的女人,对世事淡漠,却学着承担。
她少女时代就是偶像,见惯缤纷世界,最缺乏的是平常人最普通的家,现在她知道,有个地方,原来,可以拥有。
平生第一次放下矜持。毫无保留地付出、热爱、给予。这个角色让你知道什么叫心痛。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活,我绝对不会的,我很爱我自己,我爱我爱得不得了,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从爱上得到这么多痛。
记者:陆小曼是个喜欢物质的浮华女人,而《画魂》中艺术家奥米的精神,那种高傲和苍白与她完全不同。
伊能静:其实我喜欢演一些比较边缘的角色,当然导演会找我可能因为我跟别人诠释不太一样。他跟我谈的时候,我对陆小曼的解释是:她很纯真。我对这些边缘的人不是用很世俗的价值观去判断,也就是说,我并不认为陆小曼是浮华的,反而她很单纯。她单纯到没有羞耻,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她。她从来没想跟他们抗衡,也从没想过赢得一个什么前进女性的美名,徐志摩写诗给她,她都随手丢到地上说还不如吃颗糖吧。可是别人容不下这个单纯,大家都要世俗礼教、三从六德。
记者:奥米呢?
伊能静:关锦鹏导演来跟我谈奥米时,我也说,从来没有碰到这么寂寞空虚的角色。她太需要爱了,不像陆小曼,一个人也可以去画画、跳舞、吃饭,纯真自得。不在乎,也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她。奥米渴望从人的世界里得到爱的感觉,但把情感建立在各式各样的人身上,本来就会是一场空。她的父母就说,你应该做一个好女人,他丈夫觉得,你应该对我的逢场作戏不闻不问,潘玉良则说,我爱你但我更爱我的画,对刘烨那个角色来讲,是我爱你但我更爱潘玉良。她全部身心投入,但身边没有一个人在她觉得是真正爱她的。其实大家都爱她,可是,不是她要的。所以演起来挺不舒服,很累。
记者:会不会被这样固执的角色所影响?
伊能静:会影响,因为我不是她。我投入她的状态时,就觉得很空。包括昨天拍一场在酒吧里骂潘玉良的戏,本来是不要哭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个角色让你知道什么叫心痛。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活?我绝对不会的,我很爱我自己,我爱我爱得不得了,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从爱上得到这么多痛。我以前的爱情经历也有过这种感觉,但自尊心不允许我这么痛。(笑)她简直是可以彻底崩溃的,上海的那种繁华,一瞬间的感觉,都可以从她身上找到。对演员来讲,是个很过瘾的角色。
记者:你刚刚说到在生活中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你也遇到过这种感情。
伊能静:我不会让自己全身心沉浸到这些事里。而她找不到归宿,只能这样。我不同,我还有很多出口,很幸运,我在表演,也在写书。我觉得我们感情的浓烈和丰富是相同的,但我能找到很多出口。关导形容她,说有些女人在感情上一塌糊涂时,所有一切都是一塌糊涂的,我想我的爱情一塌糊涂时,内在也一塌糊涂,但我至少用工作和旅行来填补。实际上我从来也不渴望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人,我还蛮爱自己有点缺陷,怪怪的,有点妖异或者像个精灵。陆小曼和奥米的缺陷,这种浸透、承受比一般人要多很多。
记者:她们有一颗玻璃一样的心?
伊能静:可能是吧。经历过这样的角色,再回到现实世界中,就觉得有点接受不了,千万不能这么过。她们在告诉我,你多好,可以享有同样的纤细,但你不需要负责任,演完拍拍屁股就走了,顶多对那个角色有一辈子的牵绊。在戏里面,你可以把徐志摩搞垮了……
记者:但是现实里面就不用负把谁谁搞垮了的责任。
伊能静:对,你也承担不起。这是做演员很快乐的部分。心里一样填得很满,很澎湃的东西可以交付出去,但最终它还是一场戏。蛮好的。
很多文章说我现在以家庭为重,那都是误读。我永远以我自己为重,在我之下才有我的孩子,我的先生,我的事业,我的家庭,我的文字。
记者:你是不是希望在戏里激情澎湃,在现实中过平淡生活?
伊能静:我常常希望我的生活是节制的,而我的表演是狂放的。我已经过了那种没日没夜、天天要酗酒的年龄。而且我十三四岁就耗得不得了,我姐姐常常跟我妈说,带我去看电影,其实是拿我当借口去跳舞,把我丢在舞厅里,她去约会。我一个人就那样子看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所以我大概在二十二三岁就对这种生活有了厌倦,觉得也就这样了,然后呢,接下来呢,所以呢?我是一个比较爱问问题的人,不当演员也会很苦,不写东西也会很苦。而且最棒的就是写书,完全自编自写自导,不用很大投资就可以完成。
记者:在《生死遗言》之后你说自己有了一个想法,就是把灵感随时记录下来。
伊能静:是的,他们经常看到,也常常嘲笑我文艺女青年。其实我只是喜欢,没有什么野心说我要什么名衔,非得干什么。人生是艰苦的,在这个艰苦之下做的一切都是享乐。
记者:为什么觉得人生是艰苦的?
伊能静:我对于这一切不是那么牵绊,会用一个比较大的淡漠来看。父亲在我16岁时车祸过世,给我很大的撞击。对一个孩子来讲,过早看到死亡,会觉得有些东西永远留不住,可以骤然消失。我童年家境不好,父母也不常在身边,没什么玩具,我游戏的方式就是数谁晒了几件白色衣服,几件红色衣服,然后跑去跟我的养母说白色衣服赢了,那天挂了22件!这就是我的童年,很能一个人游戏,很会独处,更能跟大自然玩。所以我到现在没有什么小学同学,国中同学、高中同学,到现在只有一两个,也没什么照片,V8就更别提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来自记忆。我不爱照镜子,看到自己长相会忽然吓一跳。我已经习惯从里面看外面,而不是从外面看这个世界。
记者:刚刚提到你喜欢旅行,喜欢亲近大自然,似乎你是个不愿意受约束的人。
伊能静:我喜欢旅行,喜欢赤脚,不喜欢坐凳子,剧组的人都叫我“野人”,“小赖子”(笑)。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还很原始,我的情感,我的感动都是很纯真很坦诚的。我没有经过太多道德的洗礼,因为父母没有在身边教育我说女孩子不可以这样那样,出了社会怎样,将来嫁人了怎样。以前有人找我演过一个角色,是狼养大的女孩子,那是我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角色。可是你知道,就像他们借给我的衣服,永远都是洋娃娃的感觉,这就是我最矛盾的地方,也是这个矛盾的内在和外在,变成我今天演戏的一个很特殊的位置。
记者:大家这样看待你,可能跟你做偶像歌手的时间太长了有关系。
伊能静:也无所谓。你们看我是这样那就这样吧,但我还是我自己。就像现在我有了孩子,就有很多文章说她现在以家庭为重,那都是误读。我永远以我自己为重,在我之下才有我的孩子,我的先生,我的事业,我的家庭,我的文字。一切因为我的存在、我爱问问题的个性、对这个世界充满的好奇、从书本、戏剧上得到的答案而变得有意义。我很懂得爱自己,所以相对我会很爱这些事物,不从它们那里渴望得到什么,我在情感部分很自给自足。我会看我给孩子的录像,看着他在家里走来走去,不觉得我是他的母亲,而觉得是他的守护神,是像妈妈一样的“小野人”,不要学会太多的东西,不要承担,一辈子这样,该有多好。其实我还是稍微精灵了一点,我的小孩要有妈妈的精灵和爸爸的老实,哇,那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好人。我们对他的期望也不过是一个好人罢了。
记者:我看到一个报道说,你也许会在四十多岁的某一天,抛下丈夫和孩子,一个人跑到荒岛上去。
伊能静:我常常有这种感觉,在最幸福的时刻就有这种冲动。近乡情怯嘛,当你很想要一个东西,在接近的时候,你就开始怀疑这个目标。你有多大的幸福,就要有多大的承担,这是相对的。幸福不是呼天唤地的,不像陆小曼那样赖在那里还可以得到最多的爱,世人对她的评语还是才女、美女。我的幸福需要承担,我常常对这种承担感到疲倦,心里有一个地方一直长不大,对于对必须要成熟这件事情会担忧。我并不抗拒,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太会呀。
我是要过独立生活的人,要让他知道,妈妈很棒,可以左手照顾你,右手拿笔,眼睛演戏,双脚行走。我希望他以我为骄傲。
记者:《生死遗言》你说是对少女时代的告别。这是不是也是成熟的一种承担?
伊能静:是。但这是好的。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人彻彻底底开心,父母所给我的命运的环境,让我看什么事情都有一点点犹豫。所以到后来我有了新生命时,我的感觉是,哇,我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坦坦荡荡地去爱一个人,就算有人跟我说他将来会杀了我,会不要我,我还是这么爱他。我这一生第一次碰到这么完整的情感,毫无保留地付出、热爱、给予。那一个需要被照顾、需要被爱,常常玩得很开心回到家反而觉得很空的自己,现在没事了。我以前最缺少的就是一个家,对别人来讲普通的东西,我都没有。我也不觉得遗憾,从未有过,就不知道有是什么感觉。
记者:但有没有潜意识觉得,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来?
伊能静:上天拿走你生命中的东西,只要你乐天知命、正直,这些东西有天他都会还给你。而现在,他这么早就还给我了,多好。我母亲和我的感情很好,我先生的母亲也很疼爱我,所以我会觉得,原来,是可以拥有的。有一天我拿着孩子的照片,到我父亲的牌位前说:“爸爸,现在不用保佑我,我很好了,现在开始保佑你的孙子吧。他不用大富大贵,只要不吃苦,不觉得心里苦就好了。”其实我很坚韧,熬得过来,而且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在我的眼睛里,很多人说,知道伊能静的背景,她的经历,不相信她的眼睛还可以这么单纯。
记者:你说小哈利是来报恩的。
伊能静:是的。不用长久,此刻我拥有他两三年,够了。我是要过独立生活的人,要让他知道,妈妈很棒,可以左手照顾你,右手拿笔,眼睛演戏,双脚行走。我希望他以我为骄傲。我永远不让自己说:“看,妈妈在最好的年华时,因为你所以放弃了什么。”无止境的付出其实就是一种压力。所以,我有你很快乐,一个人也很快乐。将来他也要做这样的人。在世界各地,一个人工作的时候,能想着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