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海雾如丝缕般渐渐散去，她时常自言自语道：“美丽是短暂的，像海雾一般转瞬即逝。”我隐隐觉得她的忧伤，有些不为我所知的过去，但我们谁也不愿提起。
2000年的夏天，刚刚毕业的我就飞到了那个沿海城市，供职于一家报社。无须太多刻意的磨合，我很快融入了这个灯红酒绿的都市，开始和各个层面的人交往。那些一掷千金的身影，那些清淡可人的女子的高贵的眼神，让我艳羡，让我心潮起伏，让我感知着这个城市的心跳。
美丽的初识
那年I1月3日傍晚，已是深秋时节，闪动的霓虹灯点亮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在城市的街头溜达，无意间发现有人在路旁的灯杆上贴了一个招聘广告，广告上写着：“某公司欲聘兼职秘书--名，男，26岁以下，1.75米以上，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正在苦苦寻觅赚钱机会的我当时一阵欣喜，撕下广告打了个电话。电话那端是一位小姐接的。她简单问了我的一些个人情况，告诉我她们是一家外贸公司，需要能帮忙写点材料的人，并让我周六晚上去面试一下。
周六的那个晚上，我特意去理了发，穿了一身牛仔服，按着地址来到了一家别墅门前。接待我的小姐大概有二十六七岁。她有娇美的脸蛋，留着一头染着茶色的披肩发。
“您好，小姐，我是来面试的，请问老板在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说老板在不在?”她莞尔一笑，我吃了一惊，然后说：“那您就是老板了?”“怎么不像吗?”我再次细细打量她时，才发现她身着真丝旗袍，散发着高贵女人的气息，有一种香味让我感到很迷醉。
客厅里的灯光柔柔的。她招待我一杯咖啡，详细询问了我的学历、单位等情况后告诉我，这是她的家。她的公司不在这里，她想在每个周六和周日请人帮忙整理一下所有的材料，她好休息休息。工资依质量而论，一个月下来绝对不少于两千块，上不封顶，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心想，真是遇上了有钱的老板，但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钱，当然也不便问。我满口应下了。她当晚交给我公司的一些材料让我带回去整理。让我意外的是她还让我写一篇作文，让我写一写我对她的印象，算是对我能力的考察。
她的美丽，她的眼神，她超凡脱俗的气质，让我神魂颠倒。如果能在这样的女人手下做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这些都让我委婉地写进了那篇《初识》。后来我就每个周末去她那里做兼职文秘。每次她都热情地接待我，从没让我感到什么压力。我累了的时候，她在旁边陪我说说话。
12月6日，初冬的天空刚刚刮过一阵海风，又一个周末来临。我照旧来到她的别墅。门铃响了好久，她才披着一身浴巾出来开门，告诉我她刚才正在洗澡，洗了一半就赶紧出来了。外面天凉，开完门她就跑回屋里了。匆匆而去的是她裹着浴巾的背影。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对我的诱惑。她的美，不同寻常，是一种丰盈的美，一种富足的美，一种摄魂的美，让我不能泯灭蓬勃的想象。
我走进客厅的时候她已经在浴室里了。我坐在书桌前的沙发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哗哗地响着。我坐在那里想着浴室里的那个女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回头看见她上身只穿了件低胸真丝内衣。她美丽的胴体已完全展现在我面前。我已无法顾忌太多……
事后她告诉我她很喜欢我。她说，她有的是钱，如果我不介意，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忽然想到自己还从没想到是否爱上了她，也从没想到自己的爱情会是这样。我问她哪来的这么多家产，她说，是继承了她父亲的遗产，她的父母都去世了。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懵了。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且不说她是一个靓丽的青春女子，光她的家产就让我有点头晕目眩。上高中时我的伙食经常是一口玉米饼一口咸菜，上大学时也不过是用自己的稿费或打工赚来的钱维持生活。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健壮的身体。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学里，我是一个贫困生，曾经苦苦暗恋了一个女孩子整整三年。当我鼓起勇气告诉他时，她的答复彻底浇灭了我燃烧的渴望，她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关系正常发展着，只是我不再帮她整理材料。她毫不隐讳地说她招聘“秘书”不过是找个借口，而是感觉一个人过得太寂寞。我说你不会是玩弄感情的老手吧？她说，我比你差远了，当了几天秘书就……我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说着、笑着、爱着。
她有一辆黑色奔驰600。晚上，我们就一起在东海路这条黄金海岸上飙车。欢快的笑声随呼啸的海风一路散去，每当淡淡的海雾袭来，橘黄色的灯光就交织在一起，光线摇曳，宛若仙境般美丽。看着海雾如丝缕般渐渐散去，她时常自言自语道：“美丽是短暂的，像海雾一般转瞬即逝。”我隐隐觉得她的忧伤，有些不为我所知的过去。但我们谁也不愿提起。
凋落的玫瑰
2001年的情人节恰巧也是周末，我买了11支娇艳的红玫瑰到了她那里，却遇上她发高烧。我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打了五六个小时的吊瓶也不见她好转，我急得团团转。她说，我去妇科检查一下吧。我莫名其妙。检查的结果让我意外，她是淋病。我顿时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她还有其他男人？我憋在心里，打算等回去以后再问她。
到家后她哭了，趴在我的肩头痛哭了一晚。她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这些话对我来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她告诉我她原本是想把我当成解除寂寞的人，可后来竟意外地爱上我了。其实她是一位老板的情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二奶”。
她也是一个大学生，1995年毕业于北京一名牌大学文秘专业。她相恋了两年的男朋友弃她而去另寻新欢。她再也不想呆在那片伤心地，毕业后便来到了岛城，并且十分顺利应聘了一家港资企业的文秘职务。公司很有实力，待遇也不错。老板40来岁，面试的时候老板一口答应要了她。这使她感到了名牌大学的骄傲，后来她发现她错了。
她说那是怎样的噩梦啊，谁也无法想象。她刚刚到公司的时候，时刻都忘不了自己是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凡事都要做得出色。有时候为总经理明天的讲话稿，晚上加班到夜里一两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总经理对她相当满意，但同事们的眼光却让她迷惑不解。那是在说那么傻干做什么，总经理还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才要你的嘛，怎么傻干到头来还不得给总经理当“二奶”去。这话她是到后来才听说的。
我听着，用一种难言的苦痛倾听着她的哭诉。于我而言，这是怎样的现实？怎样的悲哀?
她继续说：“工作了半年左右，我被提升为总经理助理。我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提升到如此高的位置。公司里有研究生，总经理却没有提拔。我欣喜若狂，当晚邀请总经理共进晚餐。开始我们喝咖啡，后来我们喝啤酒，再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清晨是1996年1月15日，这一天我刻骨铭心。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家酒店里，旁边的男人当然就是平日里让我尊敬的总经理。总经理说：“以后你不用再上班了，好好享福吧。”我没说什么，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张扬只能毁坏了名声。如果我离开公司，就等于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别人，所以我没有选择离开。我不知这一切该如何处理，只是失魂落魄地工作着。直到有一天，总经理将一套别墅的房产证放在我的手里，我接受了。我忽然间甚至想到就这样承认现实吧，这种殷实的日子如果靠自己的奋斗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总经理跟我有约定，周一到周五我必须跟他在一起。就这样，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我说你爱他吗？她苦笑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好多次他提出让我给他生个孩子，我都拒绝了。他有自己的老婆，当然他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不可能是我终身的依靠。这回你可以明白了吧，那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说：“我一直怀疑今生是否还能拥有一段真挚的爱情。许多个孤枕难眠的深夜里，我盼望着能遇上今生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离开这虚设的荣华富贵。哪怕过得贫寒，我只求真情，只要幸福。所以当我遇到你的时候，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安排你写《初识》，就是想看看你对我的感觉。我想尽一切办法想留住你。但我明白，这种美丽是短暂的，像海雾一般转瞬即逝。我的现状是你所不能接受的。你可以怨恨我欺骗了你，你可以离开我。我知道你是瞧不起像我这样的女人的。你可以走了，我知道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
我走了，一句话也没说，任凭她的泪水流淌。
支离破碎的月光斑驳地洒在林阴小路上。时辰至子夜，我拐了个弯到了一家叫做“太平洋”的酒吧。我感觉酒吧的名字取得很好。其实我今晚的心情正好需要一曲《伤心太平洋》来治疗。
沙滩的一夜
如果不是她一个月以后的那个电话，一切应该就这样结束了。那天是3月14日，我正在宿舍里百无聊赖地听着音乐。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已经从那个公司退了出来，几乎没费什么周折老板就同意了她的请求。她什么也没要，只是想告别这段荒唐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很想见见我，哪怕是今生最后一面。她抽泣的声音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可怜的女人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啊。我说：“好吧。”
以前，我们从车上享受那疾风而逝的快乐；这晚，我们第一次一起走在沙滩上,凉凉的海风裹挟着我的全身。眼前的她身穿一身白色的裙子，裙子在风中飘逸，连同她的长发一起。我依然觉得她依然是那么美丽。
她说：“没想到你能来看我，我要走了，告别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城市。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沦落的风尘女子，那些路走错了，但我不应该一错再错。这个城市已经彻底伤透了我的心，你的出现，让我懂得以前的我想获得一份真爱就是痴人说梦。我要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月影婆娑的夜晚，能有个人在沙滩上陪陪我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我们相视无语。我知道，只要我稍一挽留，她就会留下来。
但我没有。我说：“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吧。”她说：“那太感谢了。”她没有任何表情。
第二大是星期天，流亭机场里熙熙攘攘的，许多人在为亲友送行。她没再说些什么，一手握着飞往大连的机票，眼神失落而忧伤。终于，广播里传出开始登机的声音，她说：“回去吧，谢谢你来送我。”她说着说着，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如断了线的珠子，溅到我的心上。对于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已经让我心重千斤。
我忽然间抓住她的手，说：“别走了，跟我回去吧。”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但我还是一把把她揽到怀里。
最后的缘分
她后来又找了一家公司，工作也颇有成绩，剩下来的日子我们打算买房子准备结婚。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千里迢迢赶来要看看未来的儿媳。当她无意间从别人的嘴里得知儿媳的以前时，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门亲事。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只好暗地里劝母亲能看得开一些。但母亲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威胁。
她走了，走的那天是2002年6月29日，一个暴雨滂沱的夏日的清晨。她留了一张纸条在我的床头。
亲爱的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到了机场。不要来找我，我知道你母亲是无法改变对我的看法的，就算她勉强答应了，我们以后也无法好好相处。我不怪她，这一切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想再因我而造成你与你母亲之间的不和，请理解我。
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要走的。你给我的爱照亮了我的人生，让我一生一世不能忘怀，我所渴望的与你白头偕老的梦想只能算是我对生命的苛求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再来选择你的。
我将到另一个城市开始我全新的生活。有你的爱伴我前行，我的旅途不会寂寞，你说是吗？再次感谢你的爱!
就这样，她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我无法收回的爱怜。
转眼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多了，我们彼此再无任何音讯，惟有她那句“美丽是短暂的，像海雾般的转瞬即逝”时常萦绕在我耳畔。这段湿漉漉的感情，像这个城市的海雾，不时地氤氲着我的神经。(文/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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