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安全感！这样的一声叹息，会牵动多少人敏感的神经？自由职业没保障；上班族分分钟可能失业；办公室性骚扰阴影盘旋；多年夫妻今天恩爱明天就散；走夜路提心吊胆怕遇强人打劫；当红明星突然被影迷晾在一边；街头时尚息息变，几天不出门就彻底落伍……
安全感的缺失已成为这个时代的通病。平凡庸碌如我们，马不停蹄地努力工作、拼命挣钱，亦无非是为着逃避内心恐惧感的追击。
不错，这是一个男女平权的时代，女性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坚强独立过。不靠男性，只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已是大多数女性身体力行的寻常理念。然而，独立自主的背后是不可与人言说的隐忧：现在的女性往往不怕失恋，只怕失业；而比失业更令她们害怕的，是失眠。
安全感充足的人，会在每个夜晚安然入睡直到天光。
安全感过剩的人，会心宽体胖。
过分心宽体胖的人，又会在某一天突然突然对自己的身材感到恐惧不安。
这显然是一个怪圈。而安全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可以被感知，可以被丢失，却不受物质与人心的控制——大到战争、饥荒、股票狂跌，小到丝袜抽丝、避孕套破裂、电梯突停，许多人就是这样在一瞬间彻底丧失了安全感。
然而，可以失去的东西也就可以重新获得。所谓安全感，归根到底是我们的信念战胜内心恐惧的结果。
培训是我的鸦片
受访者：Billie，25岁，未婚，现居深圳，外企职业
培训对Billie来说简直就像鸦片一样，隔段时间就得来一点儿，不然她会惶惶不可终日，觉得被社会抛弃了，甚至会绝望到以为上司的任何动作都是为了炒掉她。她是日语专业的大专毕业生，自从一年前进入这家有名的外企以来，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对未来的忧虑之中，培训是她解忧的药。
到这家企业之前的几年，她换了四五个地方。跟大多数在外打拼的人一样，没有户口没有房子，从城市的西边漂到东边。当这家著名的大公司通知她面试的时候，她已经失业一个多月了，山穷水尽，不敢抱任何希望，没料到真有柳暗花明，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刻她真以为在做梦。她知道这样的机会很难有第二次，也以为终于可以在这个城市拥有立锥之地了。
但是正式入职的第一天，Billie就感到了立锥之地的岌岌可危：既听不懂美国客户的英语，也没法让香港客户听懂她的粤语，直到晚上9点多还没完成当天任务的三分之一。女上司似笑非笑地说：“你的上上任呆了两个多月，你的上一任干了一个月；你要走的话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们哦。”那一刻，她正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看光亮的地板，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如覆薄冰”。第二天，她马上借钱报了一个英语初级口语晚班，又报了一个周末的粤语班，一、三、五晚上和周末都要上课，忙得团团转，但是这样心里感觉踏实了些。
但是这种踏实感没有延续几天，很快她就发现周围的同事好多都是重点大学本科毕业的，非常聪明能干，平时在办公室里讲话都可着劲儿往外蹦英语，虽然不是日语专业，但一接到日本客户的电话，日语讲得比她还好；学历跟她差不多的人，又往往有非同一般的交际能力或者别的特殊能耐。
天哪！我拿什么跟他们竞争？Billie陷入绝望之中。虽然不愿多想，但是失业的困窘滋味她绝对不愿再尝。晚上做梦老梦见自己站在悬崖绝壁上往下跌，但是白天的她绝对不能跌下去。
工作上的一片不景气中，只有参加两个培训班的成效让Billie找回了一点信心。她学得很认真，以前在学校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不到3个星期，她的粤语就说得像模像样了，也能跟同事们用英语侃一下，她想这培训是好的。
于是，培训成了Billie的救命稻草。觉得自己爱忘事，就去参加一个全脑记忆力培训班；觉得办公室软件用得不是很熟练，就去参加电脑应用培训……参加的培训越来越多，拿到的证书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的底气也足了很多。不久，工作也上手了，如果不是又一群新人的到来和一批老员工被辞退，她几乎就以为自己可以过上比较惬意的生活了。
一想到不知何时会像那些老员工一样被辞退，Billie就越来越离不开培训。她要靠培训来弥补自己的一切不足，换取职业上的天长地久。她相信只有连走路、微笑、谈吐、服饰搭配……都经过系统培训，才能在公司站稳脚跟。但是，这一切都在不停变换，所以她还必须跟上时代风尚才行，这样的培训是永无休止的。当她明白这点的时候，培训已经成了她的鸦片。
房子比男人更实在
受访者：印蓝，女，31岁，印刷公司股东，离异单身
对于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我是有预感的。那时，我们来深圳已经有四五年了，他家族的亲友在这边有不小的生意网，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很快有了自己的印刷公司，生意越做越好。但别人都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他只是个凡夫俗子，谁敢保证他不会这样？他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人，为了弄清他的行踪，我甚至悄悄请了私家侦探。事实是，他在皇岗口岸早就金屋藏娇了。看到那个女人的照片，我心里反而像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至少不用再日夜提心吊胆了。
深圳让我清楚地认识到，四五年的夫妻感情，比不上酒吧里一个陌生女的媚眼。离婚进行得很顺利，我拿到了大部分积蓄和印刷厂，总算是些能让我安心踏实的东西。朋友们都夸我精明果断，其实，我只是竭力要抓住点什么。
我天生不是女强人，深夜签完合同独自回家，那丁点儿喜悦被疲倦和空虚打得七零八落，可我更怕再次投入后那种疑虑的煎熬，直到我和陈庭相遇。他是我的一位客户代表，人很不错，一次去关外工厂看样品，途中车子熄火，他陪我坐在车里聊了一个通宵。一个晚上我都止不住地兴致勃勃，过后我才惊觉，我是多么需要一个男伴啊，哪怕只是陪我说话。业务结束后，我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他和我一样来自山区，有着穷苦孩子天生的质朴和责任感，对身边的人也是谦恭有礼、关爱有加。可我总悲观地认为，那不过是因为他年轻，正需要出人头地。正如手机短信里说的：成功前的男人各有可爱之处，成功后的男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为了不至于重蹈覆辙，我只有加紧看守他。陈庭越来越忙，常常几天没法见面，虽然他总是打电话给我，甚至帮我打电话订好午餐，可我还是忍不住地忐忑不安。因为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我怎么都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总有点神经质地紧张，一旦他脸上笑容淡了点，或是在思考其他什么事，我就忍不住地要疑心：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时间一长，他还没什么怨言，我自己倒受不了自己了——我怎么变得这么狭隘多疑了？
分手是突如其来的。那天我们坐在咖啡馆里，他接电话，前后讲了有10多分钟，越说越谈笑风生。我心里不停地在翻腾：是私人电话吗？是女人吗？为什么这么亲密？突然间，我控制不住地把手里的杂志丢到他脸上，在他的惊愕中拔腿就走……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他的电话，他无辜地问我怎么了，我几乎无地自容，脱口而出：“我们分手吧……”
面对感情，其实我的要求很低：只想找个肩膀能让自己踏踏实实靠一靠，可就连这么一个不高的要求也难如愿。朋友直笑：在深圳，你能对谁有安全感？只要关掉手机换个出租房，刚在眼前的人说没就没了，就算有一时的安全感，你能保证它的有效期？以前看电视，那些女主角缠着男人要一个承诺，觉得很可笑很弱智，可现在想想，哪个女人能高明得起来？
去年我在深圳北大医院附近买了套房子，一个人住得舒舒服服的。房子比男人实在多了，至少它永远会在那里等你，万一得了什么急病，也不奢望靠谁，自个儿爬也能爬到医院去。
游离于体制外的浮尘
受访者：迪生，34岁，已婚，现移民加拿大，出国前为深圳某事业单位聘用员工
2003年5月，非典最猖獗的时候，我算是“顶风作案”，举家飞去了加拿大，移民报到。
当时走，从香港飞温哥华，我和丈夫带着不满3岁的女儿小宝，10多个小时的旅程，睡了醒醒了睡，到埠已是疲累不堪。一家人住在酒店里，大堆行李乱糟糟放在房间里无法收拾。偏偏女儿一下飞机就开始水土不服，整夜哭闹，不停地扯着我叫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搞得我也跟着烦躁不安起来。是啊，一家人就这样被抛到这个遥远的地方，我们还有家吗？家在哪里？在深圳，原先花70多万在景田北买的160平方米的房子已经卖掉，若再回去，也只能住酒店了——想到这些，我无法不黯然。
丈夫到底沉着些，使劲宽慰我。我也知道他的话有道理，但就是止不住情绪低落。
终于租到房子安顿了下来，我和丈夫开始找工作。虽说是带了些钱傍身，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丈夫是海港机械方面的专业人士，工作并不难找。我学英文的，就难些了，只好去参加政府组织的就业培训。而当时当地就业情况并不乐观，和我一起培训的大多是西方人，相当于国内的下岗工人，多数还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性。看着他们，我的感觉只有一个：沮丧。
更让我沮丧的是，许多可以考虑的职位开出的薪金低得惊人。在深圳的时候，丈夫年薪12万，我自己也有7万多，一家人在深圳也算是小康。然而在温哥华，许多人还拿不到国内的薪水！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移民了。
当初生出移民的心，是因为活到30多岁，人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在深圳，像我这样的聘用人员真是太普遍了，没有户口，没有编制，没有任何保障，只凭着自己还不算太老，做一天事情拿一天工资。编制内员工可以分福利房，我们只能自己按揭，比别人多付三四十万又怎么样呢？大家早已学会了接受现实——最早从内地投奔深圳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放弃了。然而真正的后顾之忧是：当某一天我们做不动了又该如何呢？谁来给自己发退休金？谁来替自己养老？面对种种黯淡可怕的前景，不寒而栗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反正都不受体制保护，我横下心来，与其在国内患得患失，不如出国，彻底放弃残存的一点安全感。我和丈夫都曾多次出国公干，本以为适应外面的生活绝无问题。当时谁也不会想到，短期公干跟长期居留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现实的情形跟当初的想像实在相去甚远。在温哥华，我们跟一对来自北京的夫妻合租一套房子，每天大家讨论的话题就是如何找工作，如何尽早拿到枫叶卡。北京夫妻告诉我们：“如果你在国内生活安定，最好不要出来；如果你年过30岁，你一定得慎重；如果你在国内的月收入在5000元以上，相信我，你没有必要出国。”
但是人已经出去了，说后悔的话也没有用。小宝在那边始终过不惯，我们这次回来，是把她送回爷爷奶奶家暂住，等找到工作安顿下来再把她接过去。说实话，出去这两个月的感受，就像坐在生死时速的过山车上安全带断裂，你突然被抛出座位……更可怕的是你心中很清楚，并没有一双手在下面接住你。
我终于明白，没有人会真正放弃对安全感的追逐，而所谓安全感，绝对是拉车的驴子面前挂着的胡萝卜，永远看得到吃不到。现在的我觉得自己是游离于体制外的一粒浮尘，从迈出第一步开始，生命中安全感的缺失就已是注定。(沈焰 肖海生 舒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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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水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