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晓蓓是读大学时认识的。不过那时的林晓蓓在大学里可是风云人物,成绩好,漂亮聪明,有远大志向。在众多的追求者当中,我一直到读研究生时才打败了所有对手最终抱得美人归。为此我还放弃了南方家乡的温暖气候,跟林晓蓓一起来到寒冷的北方小城,一呆就是7年。7年里,我们两人也算是事业有成。我进了当地机关,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林晓蓓是铁路一个部门的主管工程师。我们有一个5岁的女儿,因为两人都忙,女儿一直都是她姥姥给带着的。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结了婚的林晓蓓怎么会变成工作狂?常常是我出差回来摸出钥匙打开门,迎面冲来的浊气都能把我熏一个跟头。屋里门窗紧闭,看样子从我走后就没通过风。床上的被子卷成一堆,上面扔着女儿的玩具和不知道是果酱还是蕃茄酱的鲜红的一片。
沙发上躺着一大一小两只袜子,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食品包装袋。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家变成这么个样子真的很绝望。有一次,我进门想去厨房找点水喝,推开门一看,更是不堪入目:原来干净的餐桌上被汤汤水水溅得面目狰狞,桌朝天盆朝地的实在无从下手。
我立刻就火了,拨通电话就吵上了,我问她:“这他妈的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林晓蓓听了,淡淡地说了句:“我正忙。有事回家说。”我气得要死。把自己扔在满是报纸食品袋的沙发上,疲倦地闭上眼睛。林晓蓓回来后我不由得又火起来:“你自己看看,这个家都成什么样子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林晓蓓看也不看我一眼,半天才扔给我一句:“你忙我也忙,在工地上忙了几天没合眼,累得要死。你回来收拾一下不行啊?就会叫,你才不像个男人!”
我气得七窍生烟,告诉她:“我冰天雪地大老远回来,家里冰锅冷灶,热水都没有一口,我没法像个男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吵的结果是林晓蓓伏在沙发上流泪,我穿上大衣摔门而去。
生活的变化是悄悄地进行的,我们自己也记不清是多少次为这些事吵架了。婚姻褪去了所有的浮华时才觉得彼此越来越不能容忍对方,话也越来越尖刻。
离婚那天天气出奇地好,我心里却有点空。我早到了10分钟,10分钟后林晓蓓匆匆赶来,一见面她就对我说:“快点吧,我今天工地上还有事。”这句话把我最后一点柔情都给击碎了。我看着林晓蓓的脸,这张脸的变化并不大,可以说还是漂亮的,但我觉得有点陌生。
本来我的意思是想让女儿跟自己,但林晓蓓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像所有女人一样坚决。最后我不再坚持,孩子归了林晓蓓,我有随时看望的权利。
离了婚的我突然成了一无所有的浮萍,而且到处流传着关于我离婚原因的谣言。我思前想后辞了职。当时我的族兄在深圳成立了一家分公司,我顺里成章地进了那家公司。
在深圳,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过着无欲无爱的日子。我是经济管理硕士,所以上手并不难,很快我就升任了副总。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李副总是个不苟言笑、洁身自好的人,很少有人敢跟我开玩笑。
一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我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女儿的消息了,就买了一大堆衣服玩具想托人带回去。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林晓蓓的电话,她说:“女儿得猩红热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现在出院了,但一直吵着要见爸爸,如果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我当时一听就急了,说:“你是怎么带的孩子?”立刻表示要去看女儿,并要讨回女儿的抚养权。林晓蓓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有件事想告诉你,我搬家了,另外,我结婚了。”
说实话,放下电话我就觉得有点恍若隔世,往事如烟一样淡而飘渺。我努力地回想着我们之间的恩爱亲情,但无迹可循。所有的生活都被无休止的争吵撕成碎片,一点一点地飞走了。
趁着元旦,我回到原先居住的城市。那天下着大雪,乍从温暖的深圳来到大雪弥漫的北方,叫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觉得好像自己从来没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似的,真是感概万千。
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拿出林晓蓓给的新地址,我的女儿现在就在这个家里等我。想到就要见到女儿了,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车在一幢大楼前停了下来。我抬头数了数,左边单元4楼第一个窗口还亮着灯,那就是林晓蓓的新家了。我按响了门铃,女儿第一个冲了出来,一下子抱住我的腿“爸爸、爸爸”地大叫。
两年不见,女儿长高了很多,我激动得不知道是抱她好还是亲她好。女儿的小脸红红的,我觉得心里酸酸的。
女儿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像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招呼着说:“外边冷,快到家里坐吧。”我本想说“不用了”,但女儿拉着我就往屋里跑。那个男人帮着我把大包小包搬进房里后,又忙着给我倒茶,又拿出一盒烟让我抽,并嘱咐我先不忙脱外衣,当心着凉。
林晓蓓的新居是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被收拾得很干净。沙发上是很漂亮的垫子,角落里有高高的树根花架,上面垂垂挂挂着我不认识的绿色植物;地毯很厚,踩上去软软的;女儿的衣服也很干净。我猜这男人就是我女儿的继父,林晓蓓的现任老公,可就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讪讪地把女儿拉到怀里,摸摸她的额头。那男人便说:“她现在不烧了,那几天可把她妈吓坏了,这孩子烧得糊里糊涂就一个劲地叫爸爸爸爸。”我听了,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我们互报了姓名,我知道这男人姓于,和林晓蓓在同一单位工作,管后勤,看得出是个老实能干好脾气的男人。女儿看上去跟他也挺亲近,不住地叫他“叔叔”。
老于说林晓蓓今天上午还在家,后来公司有急事让她出差,只好走了。女儿插嘴说:“妈妈没出差,妈妈说她在家不方便。”老于嗔怪着孩子:“瞧,这孩子说什么呢?”我笑了,说:“我明白,她一直都这样。”
老于开始张罗着做饭,我不想在前妻家里多坐,就连忙制止,说带女儿到外面吃,然后找家宾馆和女儿住几天。我真的很想单独跟女儿呆几天。但老于一下子拦在我面前,说:“不行!到家了怎么能让你去外面吃呢?再说,孩子刚好,万一再着凉了怎么办?何况孩子她妈不在家,家里就咱仨人,没什么不方便的。”一番话说得让我觉得自已挺小肚鸡肠的。女儿也在一旁拉住我不要我走,说:“爸爸你就在这儿陪陪我吧。”说着,她抱着我的胳膊哭了起来。我当时心疼得要死,看了看外面的大雪,说:“好吧,我就在这儿陪陪孩子吧。”
老于一会儿就端出一大桌菜来,看样子是早准备好的。他把我让到餐厅里坐下,拿出一瓶二锅头,说:“我听说你爱这一口。”其实从离开这座城市,我再也没喝过二锅头了,那股浓烈的滋味已经早已不记得了,不过今天倒是真的想喝。
酒一喝,老于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一个劲儿夸我:“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都说你聪明能干,是个做大事的人。你走了,很多人觉得可惜。人只要有真本事,到那儿也能成事。后来听说你在南边也干得不错,多少人佩服你,真的。我可不行,原来也想着成点事,不行,不是那块料。我这个人嘴拙,你孩子她妈也说我人太实在。书也没你念得多,单位上分给我的事,我认认真真干好就觉得行了,没什么上进心。我倒愿意回到家里收收捡捡的,有时间给她们娘俩儿做点可口的。你尝尝我这手艺还行吧?”
他的菜做得真不错,我不由得夸了几句。
女儿兴奋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我看着女儿的脸,女儿有点像自己,又有点像林晓蓓。
关上女儿房间的灯出来,老于还在外面客厅等我,两人一时都没话说。后来,老于问我结婚没有,我说没时间,也没心情。老于就劝我眼光别太高,又说:“咱都是男人,你说女人什么样才算好女人?要说女人在家带个孩子,做做饭,做做家务活,相夫教子是好女人,可像你女儿她妈吧,心气高,人也能干,读了那么多年书,一肚子学问不让她干点事,那书不白读了吗?她能干的那些,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能干下来的也不多。她真是忙,整个儿一个工作狂,家里的事根本就指望不上她。不过我自己也一身的毛病,我要挑她她还挑我的不是呢。”我一下想起来了,他们结婚后第一次争吵就是因为两人都忙得顾不上家,每次出差回来家里一片狼藉,两人就想说服对方体谅一下牺牲一下,结果没吃没喝空着肚子的人火气特别地大。那天大吵后我一个人在漫天大雪里走了半个城,后来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生活像一片单调的唱片一样周而复始,没了温存、没了情感,就了无生趣了。但老于却很快乐,他说自己没啥远大志向,容易满足。人是个平常人,也就喜欢过平常人的日子。大人孩子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就是他的心愿了。
大雪不停地扑打在玻璃窗上,窗外白茫茫一片。我看看快12点了,坚持要到外面宾馆住,老于这次没再坚持。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女儿的床前,给她穿衣服,洗脸。等我和女儿收拾好了,老于已经把油条豆浆摆在餐厅的桌上。望着老于脚上湿透了的鞋,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连几天,老于都晚走早归在家陪我,给我和女儿变着花样做吃的。我劝他去上班,老于说:“不要紧,都知道我女儿猩红热住院。再说我的工作也简单,跟别人交待一声就行了。”
我每天白天赶到前妻家里陪女儿,晚上回宾馆睡觉,除此之外哪儿都没去,我只想多陪女儿一会儿。我给女儿讲故事,看她玩我从深圳带来的玩具,哄她睡觉,哄她吃药吃饭。这些事我以前没离婚的时候从来都没做过。
雪静静地下着,我站在那儿望着窗外,心静如水。
一天,女儿睡下后老于问我是不是要带女儿走?说我来的前几天,他和林晓蓓连觉都睡不好,怕我往回要孩子,林晓蓓有几回梦里都哭醒了。又说林晓蓓外表挺刚强的,其实心里头和其他当妈的没什么两样,特疼孩子。孩子这次得上这病她老觉得对不住孩子也对不住我。
我说我并不想真的带走女儿,现在就更不会带走了。老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儿的身体越来越好,我的假期也到了。走的那天,天晴了,阳光照在雪地上闪着碎银一样的光芒,整个世界都是晶莹剔透的。老于坚持要送我,我不让,他就出去在楼下叫了辆车,帮我把大包小包堆上车。我本来想说声“谢谢你照顾我女儿”,到底没说出来。车开了,回过头去,看见4楼窗口里探出一大一小两张脸来,女儿的小红帽显得格外地好看。
更多精彩内容请点击:新浪伊人风采  新浪男性        欢迎网友投稿
编辑: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