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风情100》
做麝月的幸福
屋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橘黄色的光线铺满了整个空间，剪出电脑前他雕塑般的身影，Ken-ny-G的《Going Home》在夜幕中缓缓地流动着，我手中的橙，皮衣一圈圈地旋转……一切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遇见森纯属偶然。给林子的电脑杀完毒，她要我先陪她参加一个聚会，再送我回家。左岸咖啡，宛如一艘上世纪30年代的邮轮。
他们喝一种名字很怪的德国黑啤，大声地吵闹、吼叫。有个长发掩面的女孩伏在桌上一直不停地哭泣。大家好像司空见惯，没有人理她。
这和我那个总是阳光绿地，连男人也用淡香水的圈子完全不同。
他们讨论的方式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用我的专业术语来评价，程序流程严重混乱，严重资源浪费。好在我谁也不认识，捡起桌上一本书就着昏黄的灯光吃力地读。
专心看什么呢？一个男声响起时，我惊叫一声跳起来，酒吧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一个长发飘飘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尴尬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林子笑着过来大声嚷嚷，难道你能有什么别的意思？这是我朋友，外企金领！
森？！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微笑着看着我。水一样干净的眼神里流淌着温暖的微笑。
每天，电话总在午夜响起。听筒里水一样流出萨克斯，柔美伤感的《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我们通话，从童年的弹珠，到解放碑新开的酒吧，直到人生梦想。当然大多是他说我听。电话那端森的声音浑厚轻柔。
一个月后，我搬到森那里。我取出一笔积蓄，辛苦了两个星期，凌乱、幽暗两居室终于有了家的样子。樱桃红的地板，尼泊尔羊皮灯罩，宜家的实木茶几上，香水百合优雅地开放。
森把脸紧贴着我的脸，一点点地轻咬着我的唇，耳语般地呢喃：那天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把她抢走。现在居然还有会红脸的女孩，而且笑起来草地就全绿了。
我做巴西咖啡，慢慢地磨。当午后的太阳升起来，小小的露台便弥漫着浓香。而我穿浅蓝睡衣的男人一边翻晨报，一边小口小口地啜。当我续杯的时候，他会拉住我。于是脚下的地球好像溜走了，整个透明纯净的天空和我一起坐到了他的腿上。
森最喜欢吃橙。我的技术也越来越好，一整只橙，皮可以从头削到尾一点不断。他接过去，眼睛却不离开过电脑屏幕。有长长睫毛的眼睛，孩童一样的天真。怎么写出那样华丽、野性的文字，怎么会有那样瑰丽、诡秘的想象。
我想做作家夫人的梦开始于9岁时，半生不熟地读完了《红楼梦》和《曹雪芹》，大哭了一场。在狂乱的激动中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写后半部红楼的人，但可以做麝月，陪着《红楼梦》一字一字长成。
那就是最大幸福了。
幸福而疼痛
森的朋友开始一群群地来，我们的家成了免单的“右岸”，而且我是惟一的水手。
做饭、买酒、烧水、倒茶，然后悄然退出，在里间写我的程序。可我的头脑被一屋的喧嚣，搅得如一团浆糊，就在我陷在多分支结构的泥潭中找不到出路时，森又大声喊开水没有了。
清晨一切都安静下来，森吐得一塌糊涂，在沙发上睡过去。红蓝格子床单印着黑黑的大脚印，一茶几的水果皮，一地板的烟灰烟头，随便抬一下脚，哗啦一下，碰倒一大片空酒瓶。
好容易把一切收拾干净，点起一支檀香，我倒在地板上睡过去。醒来时，森正用嘴唇吻去我脸上的泪痕。傻丫头，房子要这么漂亮干什么，只要快乐。可我在乱糟糟的环境中没法快乐。他沉默了好一会，说，随你吧，我饿了，快去做早餐。
从来没有想到过森的生活和我竟然这样大的差异，完全是天上人间。写作，于他是生命的需要，通过手指敲打出来的文字，让他火热的激情得以喷涌而出。而一旦面对现实的世界，就必须和他的同类一起，用他们的暴戾和放纵与世俗抗衡。
从来没有想到过森的生活和我竟然这样大的差异，完全是天上人间。写作，于他是生命的需要，通过手指敲打出来的文字，让他火热的激情得以喷涌而出。而一旦面对现实的世界，就必须和他的同类一起，用他们的暴戾和放纵与世俗抗衡。
我一行行勤奋地写程序，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只因为它们可以给我换来Chanel的裙子，Sense 1991的皮靴。
森是荒原上一只野性难驯的狼，我是室内一株不会开花也不会谢的绿叶。
我梦见自己在太阳烧红的沙漠一直一直走，沙丘的前面还是沙丘，空中飞舞的沙粒金子般地闪光。拨通森的手机，那端是喧嚣的声音，不耐烦地喂了一声后就挂断了。我知道，对他们来说，在“活动”时接到妻子或女友的电话是很没有面子的事。
我的长发如海藻般湿漉漉地铺在枕上，眼泪顺着烧红的面孔流到干裂的嘴角。
生日的晚上，森请我到楼下的小面馆。肮脏的地方总是让我感到不安。就在令人窒息的油烟味和民工闹酒的轰笑声中，森把一只手镯套在我的腕上。是真正的翡翠，温润的松花绿上一抹绯红。周围闹哄哄的一切好像一下子全消失了，夕阳把对面那醉人的微笑变成了永恒。
倾其所有给我买昂贵的生日礼物，却只请得起两碗牛肉面，这样的男人，让我的心因为幸福而疼痛。
诗与程序
森的收入不稳定，花钱更是随心所欲，我不得不私下接其他公司的程序来编。
在这样的爱情中我渐渐地憔悴。
森带回来一个朋友，他叫他阿一，是个流浪诗人，爱上一个女孩，可女孩不爱他，他从青岛海滨追到了山城。他整夜整夜地写诗，水晶般透明清澈的情诗。我见过那个女孩的相片，很普通很纯净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遭遇这样的爱情还无动于衷。
3个月中，阿一每天在女孩公司楼下的花店等她下班，可女孩每次都很快招一辆的士头也不回地跑掉。阿一带了一身的花香回来，森就叫我去买酒、买烟，然后陪他喝酒，直到阿一醉倒在沙发上，发出滚雷一样的鼾声。
可当午夜来临时，阿一突然清醒，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大声朗诵他新写的情诗。听到绝句时，森就“哧溜”一声从被窝里爬起来，喝一声好。两人一边喝酒，一边为用“寂静”还是“寂地”之类大声争吵。
我每天必须准时打卡，而且写一行行的程序，必须要头脑清醒得像洒满了露珠。可我没办法清醒，当老板第三次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回到家我呜呜地哭倒在沙发上。森说我傻，有什么好哭的。阿一义愤填膺地骂，贱，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在家里呆着也不让资本家剥削！
你高贵，穷得只有诗，神经病也不会嫁给你。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但已经晚了。
“去傍大款吧，你这个贱女人！”森愤怒地喊，拉着还在发呆的阿一冲出门，惊天动地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震动，陈旧的木门有木屑倏倏掉落。
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寂静，楼下的孩子又在练琴，几个简单的音符一遍遍地重复，就像雨滴在空空的铁桶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被子有他头发和皮肤的气味。
3天过去了，森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到处去找他。所有我知道的他的朋友，都找过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我快要疯了，在左岸我喝得酩酊大醉，眼泪和呕吐的粘液把长发弄得一塌糊涂。一个我不认识的眼镜男人在我旁边默默地坐了一晚，最后说，真是个痴情女子，我告诉你吧。
开门的女孩穿着睡裙，在她背后，森惊慌地从床上坐起来。轮到我把门关得惊天动地，捂着脸冲进雨里。我听见后面森狂叫的声音，在大雨里越来越近，然后是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就在森推开我的一瞬间，一辆大货车停下来。司机大骂森为什么不管好家里的精神病人。
我和森紧紧相拥，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抱在一起，吻掉彼此脸上的泪水和雨水。
就在那一瞬，我明白森对我的爱可以超越生死，却不能在我发高烧的时候给我一杯凉水。
思念一生的爱情
我到了深圳，仍然在一家外企给资本家剥削。
离开森，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难。我又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用淡绿的资生堂香水，在咖啡馆喝Cappuccino，酒会上穿有手工刺绣的真丝长裙。
只是有了一个奇怪的习惯，买了很多橙子，闲时一只只地剥。橙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浮，像断裂了翅膀的鸟群，一圈一圈，无声而缓慢地盘旋。以至我的同事、朋友，闻到橙的味道就逃之夭夭。
我有了新的朋友，也有了男友，一位计算机博士。阳不会说一句甜言蜜语，但每天早上会骑着单车，跑好远的路给我送丰盛的早餐。阳已经是第八次向我求婚。我们会有宽敞的房子，小巧的轿车，一个3岁就操一口流利英语的小孩。温暖而平淡的生活。
终于下决心再回一次重庆，我要自己无怨无悔。
还是那熟悉的房间，只是凌乱和幽暗中，非常突兀地开放着一大束百合，上面还有露珠。我们坐在沙发上，彼此默默对望，眼里都有潮湿的氤氲。过去的回忆成了潺潺的流水，欲伸手擒住，却已汩汩地从指缝间溜走。
拿起一个橙，我问，还是我来剥，好吗？
他说，我很久没吃了，奇怪，我买的橙怎么都没有你买的好吃。
黄色的皮衣一圈圈地旋转，露出血红的内里。对面的森跳起来，一把抢过去，捧在手里。天呀，原来你给我的全是最好的血橙！
在那双被烟熏得黄黄的大手里，小小的橙，殷红如血，像一颗悸动的心。
我的眼泪流了一脸，我知道了自己的决定。因为有一种爱情叫思念一生。
还是那熟悉的房间，只是凌乱和幽暗中，非常突兀地开放着一大束百合，上面还有露珠。我们坐在沙发上，彼此默默对望，眼里都有潮湿的氤氲。过去的回忆成了潺潺的流水，欲伸手擒住，却已汩汩地从指缝间溜走。 (文/山百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