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风情100》
江小枫又迷路了
她站在天桥上,俯视着灰色街道上的一抹抹红香绿玉,一点点地被林立的高楼大厦闪烁出的一地碎金所淹没。
她专心地在半明半昧中搜索着曾亚的身影。
直到眼睛发酸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曾亚无奈的声音:小姐,你是不是又等错地方了?
江小枫说,不是我等错了地方,而是我找不到地方了。我现在的地方叫徐家汇。
曾亚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江小枫几乎能感到他额上的头发都能被吹拂起来了,老天哪,徐家汇和人民广场是两个概念,我没时间绕过来。就这样了。
就这样是指什么。江小枫问。
你就不会问问路吗,曾亚不耐烦地说,下次吧。
江小枫看着自己的黑裙子发呆,她轻声地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怎么走呢?
其实那边早已经把电话挂断。
江小枫从来就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只要在大街上找家咖啡馆坐上一阵,出来的时候,准有3分钟的迷糊,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可她从不问路,宁可走错了路,再沿着原路返回,或者干脆坐计程车,10元的起步价有时就穿那么一两条巷子。
那天一只手拉住了她,一个男人说,从这里到虹口体育馆,只要穿条巷子,你怎么还打车?
江小枫只是沉默地轻扬嘴角,于是那个男人在计程车司机怏怏的目光下合上车门,说,我带你走吧。
然后他们互相交换了名片,曾亚好奇地看着这个穿黑裙子的女孩,你是做小说翻译的?你翻译的时候,也这样迷迷糊糊的吗?
江小枫说,就算迷糊,也没人仔细去看那些文字。
一切都有渊源
曾亚永远是很忙的样子,从一个小职员做到一个部门的行政主管,不知道有多少职场上的腥风血雨,然而目前他正踌躇满志,他对江小枫说他的梦想是要做到在上海有自己的销售公司。
江小枫沉默地搅杯子里的咖啡,曾亚不由自主地提醒她,喝咖啡的时候,要把勺子拿出来。这是礼貌。
繁文缛节。江小枫拿勺子舀起咖啡就喝,曾亚尴尬地转开话题,说说你自己吧。我说了半天,你却一声不吭。
那是因为我开口就会滔滔不绝,江小枫说,或者沉默或者滔滔不绝,我是一个极端的人,没有中间,所以不要指望我会和你得体应对。
我现在不想要应对,我只想要倾听。曾亚说,我有兴趣听你谈话,你经常迷路吗?
今天就迟到10分钟。江小枫说,下次,别和我约在什么路东边西边的,我没有方位感。
如果你经常迷路,又不问路的话,看上去很有宿命感,眼下流行的一个词。
江小枫淡淡地笑,我其实并不宿命,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有渊源的,就顺着这个渊源走下去,不喜欢轻易地脱离罢了。
比如爱情?曾亚随口问。
如果江小枫可以记住一个男人身上疤痕的确切位置,那么她就是真的爱那个男人了。江小枫说,曾亚,让我看看你的脸,你的眉梢上有一条淡淡的划伤,我不知道我下次还记得吗?
她抬起手,指尖在曾亚的眉上不落痕迹地轻点。然后用眼睛直面他的讶然和动容。
曾亚后来常常想,江小枫会不会也把和他的相遇当做一种原始的渊源?并且顺着这个渊源不脱离地走下去?
但是她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她去过他家,可是她弄不清小区里的房子。弄不清上海那么多曲折的小巷子和陈旧的胡同。
就像她知道她单纯的情爱在哪里,可是她是个迷路并拒绝问路的女子。
她固执地自己想办法走下去。和以往不同的是,她不知道这次最终能否到达。
痛流出来
江小枫按响曾亚家门铃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征兆,只看见曾亚的脸上和月光一样忽青忽白。
江小枫说,我终于找到你的家了,然后拉开客厅的窗帘,月光如水般洒了一地,隐约听得内室传来响动。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背过了脸。
一个骄傲的女声在背后说,曾亚,你答应和她分手,给我一个交代的,我知道你现在喜欢的是我。
曾亚沉默了一下,转身拉了那女声出门,门外隐隐有争执。
江小枫弯下腰,碰到茶几上一把水果刀,然后解开自己的衣服,曾亚推门进来,魂飞魄散。
江小枫轻轻地笑,不用怕,没什么,只是想告诉自己,你曾经来过,然后比闪电还快,那刀已经摔在了地上,而她裸露的肩头有了深深一道口子。
江小枫的眼泪忽然流下来,原来,正是要有了一道口子,所有隐藏的伤痛才能汩汩地流出来。
曾亚,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迷路的时候,从来不向人求助,但是,我以为,你可以给我带路。
我真的这样以为。当然,不包括现在。
婚姻的内瓤
江小枫无声地走了,收拾起所有的东西,像来的时候一样消失。曾亚试着打听过她却没有一点线索。
杜青对那晚的事,表现得不理不听不问,以她一概的姿态,与曾亚并肩出入于一个个酒会,环佩叮当,谈笑自若。
等到曾亚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的时候,杜青没理由不成为他的太太。
原本叱咤风云的曾亚以为可以如虎添翼,却在一次提前返家时,发现杜青正与一男子拥在床上。
看着曾亚怒发冲冠,杜青却泰然自若:这样不好吗,一直以来你想得到的我都帮你得到了,为什么不允许我要自己的东西?
难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吗?
是的。杜青说,你和我交往,是我可以给你事业的帮助,而我也想锦衣玉食,你娶我,是因为你的一切有我的份,没理由不给我分享。
曾亚冷汗涔涔而下,你爱刚才那个男人?
杜青笑,不疾不徐地套上丝质睡衣,现在我有了很多东西,但缺少的是男人对我的爱慕和崇拜。
你把和我的婚姻,当一场交易?曾亚怒喝。
彼此彼此。杜青不动声色。你一直爱的不也是那个叫江小枫的女人。
曾亚一震,一大截烟灰落在了衣服上。
可我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因为我的天分,那个连路都不认识的傻瓜只能撤退。杜青看着曾亚风起云涌的表情补充。
曾亚扫掉房间摆设泄愤。杜青还是笑着:曾老板不妨平和些,我们可以做一对外人看来出色的夫妻。
持续冷战数月,一张支票,结束了一段婚姻。
曾亚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开着车在街上乱兜,发现自己来到了徐家汇。
又是入夜时分,曾亚把车子停好,慢慢走上天桥。
一对年轻情侣在他身边欢天喜地走过,女孩子带着外地口音,男孩子一个劲地对她指点着路边的景物,女孩子只是微笑地倾听,由他牵着手往前走。
曾亚的心一点一点沉落下去,他忽然发现,杜青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自己没有理由指责她。
曾亚一直以为,他容忍过一个女孩子的迷路,却在此时发现,是她用她的迷路等待过他的爱情。
江小枫,那个总是迷路却倔强地不肯向别人求助的女孩子,原来一直在无声地希望着一份惟一的牵引。
可惜,他当时只看到了一路上旖旎的风光,却忘记了对她伸出分享的手。
灯火阑珊,他终于拨出了一个多年前的号码。想问问她,还记得那个眉毛上有疤痕的男人吗?
烟视媚行胜出
曾亚是在认识了杜青之后,才把自己对江小枫的感情下了个定义。杜青优雅地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擎起一杯红酒,低声地哼着一首流行歌曲,我想我不够爱你,我不曾忘了自己,没那么全心投入。
一如她的名字般烟视媚行的女子,在出席社交场合时却是雍容得体的花枝。她的最大优点就是可以随时提供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社交场所,在她的安排下回回都是宾主尽欢。
她似乎是这个城市灯红酒绿的一部分,曾亚可以抵御她的眉目流盼,但不能不折服于她的精明能干。
江小枫不同,她是那么随性的女子。曾亚想,自己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她的迷路。因为她的迟到令客户拂袖而去后,他从此不敢带她出席生意应酬。
他是个时间要以秒来计算的男人。需要的是一个能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理解他帮助他的人。
但是,曾亚忘记了,江小枫可以对一切淡然,除了爱情。
江小枫误把徐家汇当成人民广场两小时后,曾亚终于和杜青暗渡陈仓。
激情过后,看着身边玉体横陈的女子,隐约觉得内疚起来,自己是想借这样的举动来证实什么,是对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的背叛,还是对一直以来若即若离的情怀的彻底了断?
在徐家汇,江小枫沿着太平洋百货的霓虹灯,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
所有的车都在循规蹈矩地开着,所有的人都在沿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她突然很想见到曾亚。告诉他,她从来就记得他的眉梢上有条淡淡的疤痕。(文/美狄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