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风情100》
雪域青稞
青稞就生长在那里。
和承做爱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浮现出他告诉我的高原、云朵、天空、鹰、青色石头，歌唱的灵魂。
带我去，带我去。我紧紧抱住承，带我去。我要去那里。
我·承
承唤我名字的那个中午，我正在穿越广场。阳光从天空倾泻下来，浸透了广场上高大的棕榈树，我赤足提着那双细跟的新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样子极其狼狈。
有人叫我，小昔。我微微侧过脸，仰起头，看他的眼睛，很深邃，有一点点揶揄的笑意。
我感到不安，垂下眼睛撇撇嘴，小声嘀咕，没见过赤足走路的吗？
要不要我背你回去。他说，很明显的挑衅。
前面麦当劳下面是2路公交车站。我说，语气坚决而迅速，说完我就开始后悔了，可是我已经站在他背后。
我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感觉，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我让承背我。还有当时的勇气和可笑的稚气，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很久以后，我在夜里想起这样的句子，寂寞不需要理由，而寂寞的灵魂，是相通的。
我·橘子
那时，夏天刚刚来临。我在一个音乐电台做兼职。主持一档30分钟的节目：《夜上浓妆》。有一些文字，关于音乐感受，瞬间心情，沉寂在心里没有来得及发生的过往。我把文字转换成声音，安慰着如我一样寂寞的灵魂。
还有一些音乐，ENYA，王菲，酸草莓。或明或暗的背景里隐含着爱，生命，行走，空气，雨水，轮回，日升月落。
和我一起主持节目的女孩子也是新来的，和我一样是兼职。橘子。
叫我橘子，她笑着对我说。这不是我的名字，但是，小昔，叫我橘子。
这是个独特的女孩子，很独特的笑容。身上散发很独特的香水味，后来她告诉我那种香水叫POISON，毒药。
橘子说她喜欢住楼层很高的房子，那样，离天空很近。
我·承·橘子
承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庭，一个人到外地读书，工作，然后辞掉工作开了一间碟行。等赚够了钱就去西藏。
一个人住在12楼，养了一盆细刺的荆棘植物，喜欢吃青菜，喜欢穿灰色的棉布衬衣和袜子，喜欢西藏的红酒和ENYA的音乐。
承住12楼。那栋楼只有12层。承说，这样，可以远离街道车流还有人群，和承不一样，我喜欢这一切，它们让我觉得世界是活着的。有时我会爬楼梯上去，从来不用钥匙，我总是敲门，喜欢打开门的那个瞬间，承站在门里，微微地笑。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坐在楼梯上等他，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做饭给我吃。白色松软的米饭，还有番茄鸡蛋汤，酸菜鱼头汤。这是他惟一会做的两样菜。
小昔喜欢吃承做的饭，也喜欢和承一起吃饭。我坐在他的对面，很认真的告诉他。
他放下筷子，拍拍我的头，笑了笑。
第一次带我去喝西藏红酒那晚，他举起透明的玻璃杯子，眼睛在红褐色的液体背后，也是这样笑了笑，说，小昔，为了寂寞。
我们都已经寂寞太久。我，承，还有橘子。
两个人一起做爱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寂寞。承，和橘子，都这样地对我说，一样的语气和神情，平静的声音消失之后是轻轻的叹息。
我们摊开掌心，向生活无止境的索取，于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生活给予我们的一切，包括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诸如时间，宿命。
我·承
我总是下午的时候呆在他那里，上节目前就离开。从来不留下来过夜。他的房间里有时会有女孩子的东西，有时是唇膏，有时是梳子。有时是蔻丹，同一种气息。属于同一个女孩子。我会猜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在他的唇齿间身体里留下芬芳的气息，那些痕迹证明他们曾经有很深的爱。但是现在那些都消失到某一个地方，他才会感到寂寞。
我又笑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冬天来的时候他就要走了。
他带我去吃温暖的饭菜，给我买手套和围巾护手霜还有大堆的CD几米所有的漫画。他还到我学校帮我把那个老是死机的破电脑拆开摆弄了半天。顺便把空饼干罐装满了熊仔饼，空咖啡罐里倒进速溶果珍。带过来一个松软的大枕头。把书架上乱七八糟的书和磁带碟子整理整齐。
我坐在从教室里偷回来的椅子上看着他做一切。
他说，小昔。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我说我知道。我只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他还说，忘记我，原谅我的自私。
我说我忘记你原谅你，我的背影它会惦记你———阳光下赤足走路的背影。还会惦记你背心的温暖。
我·橘子
当你爱上一个自私的男人，你也会变得自私起来的。如果不那样，你就只有等着被离弃。没有人愿意等着被离弃。小昔。橘子说。你无力改变身边的事物，所有努力都显得多余。
我告诉她我爱上了一个自私的男人。我知道他会离开。但我喜欢被他疼爱，喜欢对他好。我只是想告诉某一个人，我不想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像个芬芳的苹果一样烂掉。我知道橘子会懂。我们的生活态度在别人的眼里是缺乏理智和危险的。在别人心里，我们早已跌得粉身碎骨甚至死了几百次了。但我们依然活得好好的，一样地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
寂寞是一种罪。小昔。她手里拿着一支未点燃的七星烟。这是她的习惯。她告诉我，我和我的男人认识是因为一支未点燃的七星。那次我唱完歌，心情不好，手里的ZIPPO怎么也打不着，这时另一只ZIPPO伸了过来。以后差不多每次来他都为我点烟。一次，他晚上来，我对他说，这支烟我拿了一天，等你来点。那晚我跟他回了他家。
12楼的家。
但是，小昔你知道吗，两个人一起做爱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寂寞。他会走，他不属于这个城市，我会放他走。我的男人和你爱上的男人，一样自私。
我·承·橘子
承离开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替他收拾行李，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瓶香水，很熟悉的独特的气息，POISON，毒药。和唇膏蔻丹一样的气息。
橘子在爱着他。
而那天恰好是《夜上浓妆》结束的日子。下了节目后，我和橘子到小餐馆吃最后的晚饭，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晚饭而不是麦当劳之类的快餐。
我们各自点菜。
菜端上来了，两盆番茄鸡蛋汤，两盆酸菜鱼头汤。
我们望着四盆汤，对着笑出了眼泪。橘子说小昔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叫我橘子吗。承就这么叫我，因为我特别喜欢吃橘子，他吻我的时候总会说我像一只多汁的橘子。
那晚我们要的是啤酒。我们一共喝了7瓶半，无数的泡沫在杯子狠狠的撞击中飞扬起来，然后被我们大口大口地饮进胃里。我们还各自吞了一大碗米饭。
最后我们爬到高高的天桥上，天空很模糊，有几点星星，还有凉凉的风，地面上流淌的断断续续的车流，显得悄无声息。
镇定而从容。
橘子趴在我的肩头，慢慢地说，小昔，在别人的眼里，我们是不是很像扑火的飞蛾，随时都有灭亡的可能？
我背靠在天桥的栏杆上，呵呵的笑，飞蛾扑火是因为它想要温暖。至于其他，都不重要啊。
我知道承和你在一起，一直都知道。你知道吗，和我在一起他还是觉得很寂寞，所以他爱上了你。《夜上浓妆》刚开播不久，他来接我，你刚转过身去，他爱上了你的背影。也许他曾经以为你可以让他留下来，可是我比他更了解他自己，他不会为了任何人留下来。
我们靠在一起，大声唱歌，唱我们喜欢的歌，对着天空还有天上的星星大声地唱，在没有方向的风中开始跳舞吧，或者系紧鞋带听远处歌唱。
我·橘子
承走了以后的第三个星期六，我到橘子唱歌的酒吧，她坐在黑色的高脚凳上，涂着深紫色眼影深紫色的唇彩，左手拿着一只未点燃的七星，右手端着一杯酒，红褐色的液体，晶莹透明，空气里眩目的紫红色在杯底荡漾。
小昔，我们一直寂寞。短暂的聚合，是两个人一起寂寞。橘子举起杯子，像承第一次带我去喝西藏红酒的那个夜晚，说，为了寂寞。小昔，为了寂寞。
雪域青稞
青稞。有雪的高原，雪一样的云朵，很近的天空，稀薄的空气，长长翅膀的鹰，干净坚硬的青色石头，轻盈的灵魂在飞舞在低唱…… (文/蒹葭苍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