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风情100》
薄荷香皂
我和王可饶在一起的第6年，认识了梁栋。
那时我在公司做文秘，梁栋来找工作，是我第一个看见他。那天，他穿着又旧又长的T恤，一双灰扑扑的旧球鞋，手和脸好像没洗干净似的。隔着玻璃门，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他，他也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先请坐。”我给了他一把椅子。他看我一眼，微微一笑。他原来有极其漂亮的声音，而且他说话时的神情很生动，眼睛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色。他说他要和经理谈一谈。
我领他去经理室的时候路过洗手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需要洗洗脸吗？”他看了我一下，点了点头。我返身去拿我的香皂，递给他。他说，谢谢你。
但是，那天隔了很久都没见他出来，后来男同事从洗手间里将香皂拿出来还给了我，我才知道他已经走了。香皂很干，显然是没有动过，我想也许是香皂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吧。
我每天的生活乏善可陈，下了班便回家，吃饭、看电视、休息。我的男朋友王可饶是全世界任何一个老板都会喜欢的职员，他和我是同事，在技术部。每天，他东奔西走，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台电脑需要他来管理。因为他的忙，我吵过闹过，气馁过，但是无济于事，我还是喜欢他，后来我学乖了，我习惯了回家等他的电话，寂寞地做着他的乖乖女友。
就在这样的心情底下，我爱上了收藏香皂。我有一个很大的铁皮桶，里面全是我多年来收藏的香皂：sunlight，dove，1957年宝洁公司的佳美牌，还有古老的象牙香皂。它们有各自的香味，各自的形状，各自的功能，我把它们统统放在一起，已经有98块了。
王可饶有时候会向我要一块香皂，那是他又没有东西洗手了，而他是绝对不肯用洗手液的。我记得高中时我们同在一个补习班里复读，他下课踢球弄伤了腿，一腿的泥，和着鲜血，伤得不轻，那天我的书桌里正巧有一块刚买来的香皂，便借给他去冲洗。第二天，他还给我一块透明的香皂，由此我们成了好朋友。动不动，他就来借香皂用用，过后还给我他处心积虑弄到的奇异味道的一块，那点意思，也就全在心里了。
大学后，我们有了约会。和他在一起，不能说不快乐，感觉有点像一块清凉的薄荷香皂，不让人讨厌但是却很平淡，永远没有别人说的那种烈火中得到永生的感觉。
电梯遇险
再见到梁栋，还是在我的办公室里。那时已是秋天了，阳光如蝴蝶鳞片，洒在靠窗的办公桌上。梁栋踏着飞扬的步子走到我面前。我眼前一亮，这是一个多么好看的男人啊，只见他微微笑着，一扬挺秀的眉，说：“还记得我吗？”他双手撑住我的办公桌，把脸靠近我的脸，说：“今天我不用再去洗脸了吧？”
他不是不锋利的，以貌取人是我的错，可是他也不必这样轻狂吧？我点点头：“很好，今天你看起来很干净。”
“从今以后我们是同事了。”
“欢迎。”
我冷漠地应答着他，姿态已经很明显，我不喜欢与他交谈下去。可是他仍然不肯放弃，他说：“以后如果我想洗脸，再借我香皂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自己买一块呢？”我站了起来，走去咖啡间冲咖啡。
一杯咖啡喝完，也到中午了，我一个人下去吃午餐。我知道我这样情绪化的原因，除了梁栋这家伙的挑衅，还有一点就是王可饶对我的忽略。许多个中午，我一个人坐在餐厅吃盒饭，有的时候亲眼看见王可饶和三五个朋友在那里边吃边谈，热闹欢喜，而他却丝毫没有注意过我，而我，也不愿意挤到他们的热闹中去，我也有我的骄傲。我常常一个人咀嚼着寂寞的滋味。吃过午餐我要上楼去，等电梯的人很多，我借着体重轻，勉强挤了进去，我听到后面有人呼喊：“哎！”是梁栋，他是想让电梯停一下吧，我懒得理这个无聊的人，索性把头转过去，电梯门关上了，谁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挤进电梯。
事情便这样发生了。
几秒钟，电梯咯一下停在了10楼和9楼之间，停电了。电梯里的人开始叫喊，有人拼命按急救电钮，可是毫无作用，这电不知道会停到几点，喊累了大家都绝望了，分别把头凑向通风孔，吸着难得的一点氧气。
大约半个小时后，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硬是把门撬开了。
门一开，个子高大的男人抢先爬了出去，个子矮小的我，本来就爬不上去，这时更是四肢发麻，眼前乌黑，然而我的心里是明白的，我知道我必须得出去，所以还是奋力地向上伸展着手臂。就在那一刻，一个本已脱险的人，又重新跳回电梯里，在极短的一霎那，用力将我托举上去，众人一拉，我获救了，那个人也紧跟着我爬了上来。
可能是因为缺氧，也可能是因为惊吓，或者是因为那一顿根本没吃几口的午餐，出了电梯，我就晕倒了。
在雪白的医院病床上我睁开眼睛，看到梁栋坐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说：“你终于醒了。”
我忍不住有点感动，是他救了我，在生死一线的那一刻。
“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等我坐起来时，他这样问我。
我点点头。
华服热恋
那之后，我与梁栋交往起来。
自然，这份感情注定了与众不同。王可饶再来找我，我提出了分手，王可饶说：“好吧，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就尊重你的意思。”说着就走了。我没想到王可饶对于这段7年的感情也同我一样决绝，总以为，分手时起码要有一个人比较难过才符合常理，这样看来，王可饶也不是可以被小看的人。我咬咬牙，感知心间的痛，原来我才是比较失败的那一个。
其实，梁栋的家境非常丰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才来深圳闯荡。我后来又见他穿着初次见面时那套褴褛的行头，原来都来自不俗的店铺。梁栋与我出去游玩，必然选那种富贵奢华之地，我渐渐习惯了灯红酒绿的爱情，沉醉于酒美梅酸，良人怀抱。
梁栋爱玩，也会玩，每月薪水四五千，说花光就花光了。我有时傻乎乎地说：“你这样会变成穷光蛋的。”他揉揉我的头发，说：“想那么多干嘛，花开堪折直须折。”
他带我去新加坡，我当然高兴去新加坡。为什么不呢？我渐渐变了，逢着旧日同学，我会说：“你们这么辛苦，真傻，赚钱也要懂得花钱啊。”别人听了都愣住，我却认为那是羡慕，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很大的满足。
梁栋喜欢我，很普通的一天，他也买花送给我。说：“因为遇见你，任何节日都应该庆祝。”又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与你一见钟情。”我才知道，爱情原来可以让一个女人如此重要和高贵，想当初，王可饶给我的最好礼物也不过是一块香皂，梁栋却有本事让我在首饰店内随意选择。钱不够花了，自有人源源不断地寄过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多么好，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享受。
然而，享乐都要付出代价。烛光晚餐后，梁栋与我共舞，渐渐拥紧我身体，我突然觉得他的手太过用力，而且那么冰，那么寒冷，这让我害怕。我挣扎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挣扎出他的怀抱，他对我笑笑，我咬咬牙重又投进他的臂弯———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我，也许并没有爱上他。
果然是这样，我不爱他，再见他，我将头别过去，不想看他。他说：“怎么了？不高兴了？我得罪你了？”拉我去吃饭，我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市井小人，非常的卑微与寒酸。
转瞬失味
这样的日子持续半个月，梁栋的耐心就尽了。终于有一天，他说他要离开这里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和我坐在广场的一角，鸽子扑扑飞过，“其实，那天电梯里救你的人不是我，我根本就没赶上那趟电梯。是王可饶，他和你在同一个电梯里，是他救了你，而我，只不过是给负责安全的人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把电梯门打开。”
我的头晕一晕，忽然觉得这世界很陌生。我回忆那双托举我的大手，那种温柔与力度，应该是一个肯负责任的男人才有的手。我的心碎了。
我请了长假，一个人缩在房间里想我的过去与未来。电话在每夜10点钟准时响起，我知道那是谁打来的，他爱过我，我也爱过他，我们的爱情曾经飘散着薄荷香皂的味道，很普通，很清淡，永远没有那种烈火中得到永生的感觉。
隔天，我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有两块香皂和一封短信，“激情就像香皂，迟早要化成泡沫，可是感情却是香皂的香味，它可以让你记住一辈子。”
我呆立在房间里，我知道可饶的意思，他送我两枚香皂，我的铁皮桶里就正好100只香皂了，他是希望我们的关系也可以达到这么美满的地步吧。
可是，我想，我还是会让他失望的。我不是不想再回到可饶身边，我只是不知道以何种姿态回去。在我看来，爱情也像香皂一样，一旦摩擦开始，再怎样芬芳高贵，它也终究要瘦削、变形、扭曲、含糊，梁栋对我是这样，王可饶的香皂，又怎能逃脱？
我把那些香皂丢入我的铁皮桶，那里面，永久埋藏了一枚失味的爱情。
屋里还有很多硬币，到夜里24点红依旧到售货机前买一罐啤酒，然后坐在梧桐树下喝着…… (文/榛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