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风情100》
赵画是个懒惰的女人,懒惰到只看固定的几本书,同一张CD买了又买。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三年两年,从来没有带过行李。每一次都两手空空地杀到陌生城市,一点一点“血拼”,从衣服到袜子,从电视机到牙签盒———然后认识一些人,成为朋友。
朋友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告别时有人来瓜分赵画添置的那些东西,从衣服到袜子,从电视机到牙签盒。
离开那个城市,朋友连同曾经的生活一并遗忘在记忆之中,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征战,周而复始。
赵画没有想到会在广州邂逅马修,从来没有想到过。
5年,实在太久。
A
过完年到的广州。木棉花开得满街满巷,说不出的喜庆热闹。
他们说这个城市充满了铜臭和明星的花边新闻,赵画不太清楚。但是那些东西,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一个黄昏,她已经在别的城市落脚。
差不多安顿好了,赵画开始去找那些听惯了的CD。
北京路一家挂着“民乐”招牌的音像店,售货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见赵画进店,赶紧招呼:请问小姐要买什么碟?
姑娘的声调和打扮与民乐毫不相干,带着些奇异的热情,推销“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之类的莫名星唱也许比较合适。
洞箫专辑有吗?赵画问。
有啊。姑娘给赵画拿了一张“牧童笛”。
你真幽默。赵画忍不住笑了。
笛子和箫虽然都是竹子做的,音色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真刻薄。却有人替那姑娘回敬赵画。
赵画回过头,一个肥胖的男人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似地看着自己。
应该叫深刻,你用词不当。赵画说完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赵画。你不认识我了?男人用赵画的家乡方言问。
赵画努力假装陷入沉思与怀想。
我是马修!
赵画哑然。
从初中到大学,马修一直被大家称作“弱柳扶风”,5年前还是。5年过去了,柳叶变成了法国梧桐。
马修请赵画就近去仙踪林喝茶。没容赵画要什么,马修给她点了一盏柠檬茶。5年过去了,马修依旧记得赵画喜欢喝的东西。
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变。马修说。
几乎从他们认识开始,赵画一直喜欢穿小背心,牛仔裤,只是款式和质地在不断调整。
已经一脸的小雀斑了。
还没结婚?
结头昏。
哎,我家小马都4岁了。
体重翻番了吧你?
窗外的细叶榕上挂着一串串的纸灯笼,逛街的人摩肩接踵。赵画岔开了马修的话题。
差不多。打算还要流浪多久啊?他却不依不饶。
不知道。说点别的好吗?比如你怎么会在广州,怎么会凭着背影就认出我来,你来广州几年了……
短暂的沉默后马修开始回忆中学时光,那时候赵画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子,每次坐下,辫子就刷在马修脸上,刷得他很疼。
马修18岁生日的那天大着胆子请了班里一些同学去他家,当时他们家的阳台上养着一盆石榴花,开着许多小小的火焰,赵画看得眼都直了。可惜没勇气开口找他母亲要。后来回到教室以后跟马修说起,他很爽快地答应找机会偷几朵给赵画。
赵画现在还可以回想起“弱柳扶风”的马修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小小火焰时脸上伴着怎么样的羞涩。
某天大雨,赵画的伞半路上被风吹断几根龙骨,马修把他的黑伞递给她,冒雨跑到学校。赵画迟到了,拿着马修那把比她还长的大黑伞站在门口,连报告都不敢喊,可怜巴巴的,雨水顺着伞尖流得满地都是。
惟独没有回忆起5年前的事情,赵画低头嘬着柠檬茶,马修用她送给他的ZIPPO火机点烟。
茶将尽,他要交换名片。
我胆小,从来只敢偷偷骗。赵画接过他的名片放进包里。
那你的电话呢?
还没有电话呢。刚到广州没几天。到时候我打给你吧。
赵画叫了辆车回家了。
窗外的木棉高举着满树的火红,赵画的心思有些乱。小说里的邂逅故事不是这样的。好像女人的容颜比较经不起岁月的磨砺,当她见到当初的他时,他衣冠楚楚,新欢青春美丽,而她面如菜色,穿着最不合时宜的鞋子,或者正在和菜贩子为了一根葱吵架。
马修说赵画还是那样,与从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而他,也只是胖了,似乎谁也没有沦落到不堪的境地。
B
赵画在一家保险公司找到工作,每天到各名店广场去搜寻她的狩猎对象,看见单身的男女,就找机会问他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会老。
赵画常常在猎物眼中看到一丝丝的迷惑,她的小背心,牛仔裤,凌乱的短发,与她沙哑的声音和虚幻的眼神,切中要害的那些话语,混合成一种魔咒,在他们愿意停下来那一刻,施展魔法。
如果生命里注定要错过些东西,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也就错过了,偶尔的回望可以给不安分的心寻找借口,却是永远于事无补的。
娇宝终于明白了,男人有没有钱是一回事,他愿意不愿意给你花又是一回事,所以,尽管王林伤害了她,但是她依旧不介意做王林的情人,当然这也并不妨碍她再找李林刘林张林,直到她找到一个可以完全依靠的对象的时候,一脚把王林踢开。那时候……娇宝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许多客户最后都会成为赵画的朋友。
如果不是旋子的出现,赵画几乎就要忘记某个黄昏,在北京路步行街遇到过马修。
那天赵画正在天河城名店街试一件JESSICA的吊带小背心,为该选择黑色还是烟灰色而拿不定主意,旋子打了她的手机,约她锯扒。环市东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招牌的黑胡椒牛扒很美味。
赵画欣然前往。旋子想给儿子爱马买1000份保险,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该选平安人寿还是美国友邦,于是成了大肥肉,谁都想咬她一口。
弹钢琴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婚纱裙,有些像个塑料娃娃,半闭着眼在弹“绿袖子”,长长的假睫毛几乎遮去半张脸。
我刚才在试一件小背心。不知道该买黑的还是烟灰的,等下你帮我参考一下好吗?赵画只字不提旋子的儿子爱马,和那1000份保险。
什么牌子的?
JESSICA。
你还挺有钱嘛,那个牌子的衣服不便宜。
主要是你们对我好。说起来我的钱全是你们这些客户给的。今天这顿我买单,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
旋子浅浅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牛扒送上来以后,两个人沉默着一点一点地锯。
赵画,你知道我是谁吗?旋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问。
赵画,摇头。想吃肥肉的人太多,她懒得与人争夺,所以没有对旋子费太多心思。
马修是我老公。
赵画闻言,抬头研究地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女人的眼睛细长,眼神清亮,猛地看去有些像叶童。
你很有味道。赵画放下手中的刀叉。
你饶了我吧,赵画,我不能没有他。
赵画愕然,半分钟后把面巾纸推到旋子跟前,俯身说:别这样,太戏剧化了。
这才是小说里面的情节,失宠的女人泪流满面地央告“我不能没有他”。
赵画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铁板还有些微热,偶尔会有一两点细小的油花飞起来,却又飞不高,半途中破灭了落回原地。
C
5年前她对马修说:我们结婚吧。
他说: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哭得差点晕了过去,他沉默着,穿好衣服,走出了她的房间。
一个月后他就失踪了。那个名字像突然从字典里抹掉了一样,每个人都避免在她面前说起马修,他也没有任何消息,再后来她就离开了家。
起初是为了忘却,后来是因为习惯,习惯于搬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最后真的忘了。说过的话,吻过的唇,全部成了老照片,密密麻麻地堆在那里,偶尔有人翻动,会记起当时的情景,发一些感慨,然后放回去,由着它继续尘封。日子终是如水流过。
旋子控制住情绪,对赵画说:他要离婚,他说他要去找你。
我就在你面前,你糊涂了吗?来找我的全是客户,或者是未来的客户,就像你。
他说等他自由了他就去向你表白。旋子再次泣不成声。
餐厅里人不少,但都各自各精彩,没有人刻意关注赵画她们。
赵画笑笑,说:你认为我会接受吗?
他当初离开,没有任何理由,不留半点交待,5年后见了她,却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他呼唤,她一定会入怀。
我不能娶你,但你必须一辈子爱我。旋子你认为这个念头够不够自私?
旋子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5年前马修参加春季交易会,与旋子一见如故。
3个月后马修来到广州,在一家燃气具公司做推销员,一路滚打,现已自立门户,成了马总。
赵画知道了马修5年前不辞而别的原因,既不高兴也不失落,只怅怅地想,他和她8年的感情,他也没准备好娶她,认识旋子3个月,他就可以为她离家出走了。也许越是熟悉的,越让人无从选择吧。
可是现在,他要离婚,要抛弃那个让他有勇气离家出走的女人。
爱情,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有青梅竹马的恋人,直到前几天他说起你。旋子说。
知道不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赵画想。
他如果一定要离开你,我只不过是个借口。赵画淡淡地回答。
直到买单,旋子和赵画都没有再说什么。
喂?
赵画正在上下九步行街闲逛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我。马修。
马修说他想给儿子爱马买1000份保险……
娇宝明白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不年轻代表什么呢?———代表你马上要让出美女的宝座…… (文/废物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