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这么说，现在的男人很少会有初为人夫的感受，不管他们多爱自己的老婆，多爱自己的家。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造成的，反正如果你问他们这种傻问题，他们会笑，会茫然不知所措，就像他们到医院婚检后，被集中在一间小屋里看新婚之夜如何发生性行为时做出的反应一样。他们会把这种片子当成准毛片或三级片看，他们会这样想，如果拍成这样的片子也敢叫教学片，那未免太幼稚了。问题的关键是，在当今这样开放的社会，男女之间如何发生性行为，难道还需要别人在旁边指点吗。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这种看似专业实则业
余的指导只会让他们在关键时刻阳萎或者笑场，使庄严神圣的新婚之夜成为情景喜剧中的笑料。在11年前，我跟老鸭在东四妇幼保健站体检后看到的教学片就是这样，新婚之夜，新郎新娘喝了点儿小酒，说是小酒又不是痛饮，是因为担心俩人喝的太多会影响性生活的质量。在洞房里，新娘的婚纱还穿在身上，她倚着沙发，遥望星空，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景。看到这儿，我简直都快笑翻了。偷眼看老鸭，她也正强忍住笑，浑身不停地颤抖。屋里其他的男女跟我们的反应类似，仿佛大家都被愚弄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可笑的事情还在后头。新郎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了，只见他先是点燃茶几上的蜡烛，然后款款深情地走向新婚妻子，俩人在屋里跳起了交际舞。这真让人太跌眼镜，如果俩人是以这种方式认识的到也合理，到了这份儿还来这套。反正教学片就是这么拍的，新郎新娘强烈抑制着身体的冲动，一圈接一圈的跳着。窗外，一轮明月悬在天上，和煦的晚风轻拂着白色窗纱，而烛火象征着欲火，在热烈地燃烧。
我用这么大篇幅描述新婚之夜的教学片，不是因为我是说淫癖。我只想说明一点，跟女友也罢，跟新婚妻子也罢，俩人初次生发关系似乎比初为人夫或初为人妻更加重要，也更令人印象深刻。因为彼此在头一次的得到和付出时，不会考虑到将来到底要在家庭和社会中扮演什么角色。就算俩人的行为在以后得了正果，也就是说从肉体的苟合到决定建立起家庭，俩人搭帮过日子，最初的冲动以及这种冲动带来的从肉体到精神的双重满足也不会再有。当然，婚后还会有性行为，也会有冲动和满足，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使得俩人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照章行事。在这种情景下，好不容易拿到的结婚证更像是同居许可证。不是我危言耸听，答案早已在11年前，在那些观摩教学片的青年男女的反应中就已经得到了。以后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证实这个答案罢了。所以回到我们的问题，你问我初为人夫的感受，我能说什么，我只能劝你聊点儿别的。到不是说当老公的感觉有多糟，但一开始绝对是蒙的。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蒙的，也可以说说蒙完之后的感受，但蒙的那段儿只能是空白。打个不太确切的譬喻，一个人下班后回家，在胡同挨了一闷棍，当时就昏了，醒来已是一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如果脑袋伤的不重，他可以回忆起受伤前的情景，还可以开始以后的生活，但让他说说在医院躺着的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就未免太难为他了。这项工作本应由一直照顾着他的医生和家属来完成。他们肯定会做的很好，甚至连细节都说的一清二楚。但无论如何，他们是说不出他的感受的，除非他们中有人站出来替他挨这一闷棍。
读到这儿，别以为婚姻多可怕，好像跟世界末日似的。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美好的事情也会让人发蒙。18岁那年，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我就蒙过一阵子，有点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后来写诗，见到编辑也蒙，诗在杂志上发表更蒙。觉得自己已站在文学金字塔的塔尖上。脚下乱云飞渡，而在飞渡的乱云底下，是芸芸众生。我从心底呼喊着，我出名了，我出名了。再到后面让我发蒙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是好是坏也不如以往那么泾渭分明。比如搓麻，摸到一手十三不靠的牌我会发蒙，摸到一把起手落听的牌也蒙。好牌与坏牌的不同之处在于，摸到坏牌，脑子里嗡的一声过后，我打起来会格外小心，不和不要紧，千万不要点炮。而好牌则不然，嗡嗡声挥之不去，反而变成巨大的轰鸣。其结果往往是自己没和，反而被人家自拎了。为此我着实苦闷过一阵子，总结来总结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赌徒，不管手气好坏都输。我这么讲，希望别人不要误解，我并没把婚姻当成赌博。我宁愿把婚姻当成命，跟命中注定的人搭帮过日子。想起一个笑话，新婚之夜，新婚夫妇躺在床上，女的想，这辈子我就跟他了。而在男的那儿，也是这句话，但这句话的结尾是个问号。虽然这个笑话有点儿老派，跟不上现在的形势，尤其是女权主义者听了会不高兴，但它确实说明了一个事实，在婚姻问题上，男女双方想的并不总是一样的，也并不总是句号和问号之分。又想起一个说法，说的是女方。结婚之前，女方往往把男方的钱包当成男方的，而婚后则会把男方的钱包当成自己的，至少是俩个人的。对我来说，这件事很正常，但还是会有一些女士听了不高兴。我就认识一个女士，她结婚好几年了，但至今还跟老公分帐。一百年前她这样做也许会惊世骇俗，但现在却很正常。
在《跟“婚姻”逗贫》一文中，狗子对婚姻有独到的见解。他说“婚”这个字拆开来就是“女昏”，没错，女的昏了。而“姻”个字拆开来就是“女因”，感情没男的什么事。可见当初造词的时候光考虑女方了，没男的这事可怎么成？于是又有了这句俗语：男大当婚。狗子说此处的“婚”是“昏”的通假，就是说，男的长大了就应当发昏。这有点儿接受我刚才说的蒙的感觉。接着，狗子又说到嫁。狗子说，“嫁”这个字拆开来是“女家”，也就是说，家的本质是属于女人的，只有女人才在家里呆得舒服，呆得踏实。记得有位女作家写过篇小说叫《我要嫁人》。狗子说他当时觉得这题目有点儿别扭，细一看，原来这位女作家落了两字，原题应该是“我要嫁祸于人”才说得通。家对男人是违背天性的，因为男人的本性应该属于旅馆客栈洗浴中心。狗子说，我们常听一些女人抱怨她们的丈夫：“我看你把这个家也当成了一个旅馆。”这真是一语道出了男人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应该承认，狗子的文章够贫，但我对婚姻的看法却没他那么悲观。而且越到后来，我越能发现包含在婚姻中的幽默因素，这是狗子这种没结过婚的门外汉所感受不到的，却能在我众多的关于婚姻，关于我老婆老鸭的文字里得到印证。这是岂今为止我能够做到的，我正是在写作中逐步加深我对婚姻的认识和了解。比起写作，当老公这件事要难的多，它是你需要花一生的时间才能进入的角色。这话听起来像是托辞，可实际情况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会说结婚对我而言，不过是出门多了个影子或尾巴，睡觉多了个吹枕边风的。我也可以假装一开始的时候，对这些很不习惯，甚至后悔自己这么快就失身。为什么我不在这之前仔细考虑考虑，像军事家一样在屋里不停地踱步，坐河边连抽两包香烟，以决定是在拂晓向敌人发动总攻，还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撤退。
由于长时间找不到所谓初为人夫的感觉，经常会导致，我跟老鸭对各自所应扮演的角色产生认识上的含混。结果是老公没老公样，老婆没老婆样。外人看了奇怪，便问我们到底结没结婚。这次写这篇文章也是这样，老鸭也认为初为人夫没什么好聊的，不如写初为人父。我听了大受启发，跟老鸭说，可惜咱们没孩子，不如把题目改成初为你大爷。这样一来，可写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谁知老鸭也不甘示弱，说如果我敢写初为你大爷，她就敢写初为你大妈。看，这就是我的婚姻。我始终认为，一件事物，当它好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只有当它糟的时候，你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比如你鼻子不塞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意识到你有鼻子。婚姻也是如此。当你只有跟老婆吵架时，你才会想到这个可怕的事实。当你遇到别的漂亮女孩时也是如此。但我这个人有一条优点，就是不把事情动不动就跟婚姻连在一起。老鸭可爱时，我不会觉得婚姻可爱。老鸭可恨时，我也不会觉得婚姻可恨。正是由于我正确的婚姻观和方法论，才使我跟老鸭的婚姻这艘航船，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激流险滩，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
记得结婚之前，我跟老鸭去徐州玩。到了地方后住酒店，因为没有结婚证，我们便开了两个房间。其中一间当然白开了。晚上从外面回来，我们还买了一瓶红酒，准备情调情调，为此我还专门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等从卫生间出来，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不是帅呆了)，短短的半个小时，老鸭竟把那瓶红酒喝的一干二净，躺在床上大醉。而在此之前，我们并没有闹过任何不愉快。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老鸭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更没把握在她拟议中的“我是你大妈”的文章里，会不会把这件事写进去。因为这件确实有点像大妈的所做所为。一瓶红酒下肚，足以给她壮胆，让她对我不敬，对婚姻不敬。而我则会鼓励她，以此换取八年来，她对我种种找不到人夫的感觉的谅解。好在我们俩都是热爱生活的人，所谓婚姻，所谓初为人夫，不过是生活的一个部分，只是在说起来时有些特别。也许，正是由于这种表达上的障碍，包括前面说的对各自所应扮演的角色在认识上的含混，才使得我和老鸭在谈论这个话题时，都采取了野蛮粗暴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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