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人们从筱燕秋的身上看出了种种反常,这个沉默的女人在减肥初见成效的时刻说放弃就放弃了。没有人听到筱燕秋说起过什么,然而,人们看着筱燕秋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了,
而唱腔的气息也再一次落了地,生了根。有人猜测,那次“刺花儿”对筱燕秋的刺激一定是太大了,要不然,像筱燕秋这样好强的女人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真正的反常也许
还不是筱燕秋放弃了减肥,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奔月》刚进入彩排,筱燕秋其实已经把自己撤下来了。实地排练的差不多全是春来。筱燕秋只是提着一张椅子,坐在春来的对面,这儿点拨一下,那儿纠正一下,显出一副愉快万分的模样,只是愉快得有些过了头。
筱燕秋把所有的精力全都耗在了春来的身上,看上去再也不像一个演员在排练,更像一个导演,严格地说,是春来一个人的导演。
筱燕秋把每一个动作和唱腔都掰开了往细说,她强打着精神,把说话的声音提高到了近乎喧哗的程度。
裴锦素看不下去了,她对乔炳璋说:“这祖宗哪里是在指导?简直是在做秀。”
乔炳璋没听懂:“什么?”
“她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看出来,她这个角色让得心平气和,让得热情洋溢,她筱燕秋没有丝毫的委屈,没有丝毫的不甘。”
乔炳璋点点头,又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人知道筱燕秋到底怎么了,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脑子里栽的是什么果,开的是什么花。乔炳璋知道。
回到家筱燕秋的疲惫就全上来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是能提起精神的。连眼珠子都是疲惫不堪的。只要看住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好半天,眼珠子就再也懒得挪动一下。
筱燕秋的失神自然没有逃出面瓜的眼睛,她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不能不引起面瓜的高度关注。她在床上已经两次拒绝面瓜了,一次冷漠,另一次则神经质。她那模样好像面瓜不是想和她做爱,而是提了一把匕首,存心想刺刀见红。筱燕秋不关心面瓜的事,也不关心小咪子的事。小咪子几次对她说,同学的妈妈给同学请英语家教了,筱燕秋就像没听见一样。面瓜不得不提醒她:“哎,孩子跟你说话呢!”
“嗯?”筱燕秋醒过神来。
“你整天这么没精打采的,到底是为了啥?”面瓜生气地问。
筱燕秋看着他不搭话。
面瓜对小咪子说:“你妈已经忘了你是谁了,她的心在肚子里面已经开岔了。”
筱燕秋像看一堵墙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面瓜有些害怕了,他伸开巴掌在筱燕秋的面前晃了一下。筱燕秋没反应。面瓜又晃了一下。筱燕秋打开他的手,站起身进卧室了。
筱燕秋盘腿坐在床上发呆,面瓜什么时候进屋睡的觉她都不知道。
这天,排练已经结束,大家像急着归巢的鸟,很快就散去了。大厅里安谧寂静。夕阳的余晖透
过大窗户的玻璃照射到墙壁和地面上,橘红的暖色调像过去的岁月,很让人感伤。筱燕秋和裴锦素抱着膝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默默无语。光线完全暗淡下来,屋里只看见两个黑影的轮廓。筱燕秋叹了一口气对裴锦素说:“其实剧组一成立我就应该和春来说明白,春来如果有戏演,她不至于去找别的出路。”她顿了一下又说,“我已经四十岁了,一个青衣到了
这个岁数,还争什么戏?还演什么A角?”
裴锦素黑亮的眼睛在筱燕秋的脸上扫来扫去:“我不相信你真的这么想。”
“我不愿意这么想,也得强迫自己这么想,不管怎么说,春来终究是我的学生。”
筱燕秋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这样多好,反正春来都已经顶上来了,再说春来终究是另一个我自己,只要春来唱红了,我的命脉一样可以在春来身上流传下去。”
“春来未必这么想。”
“我把A角都让给她了,她还能怎么想?”
“我找电视台的朋友问过了,主持人并不是非她莫属。当时一起录用的有五个人,通通是三个月的试用期,三个月后再选其中的两个。这个丫头片子凭什么把自己说得跟块宝似的?”
“春来就是块宝,她能留下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劫后余生。”
“筱燕秋啊,你算是没救了。我看你就是到死那天,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裴锦素生气道。
“怎么不知道?伤心致死。”
裴锦素吃了一惊:“那你何必往死路上逼自己呢?”
“我对付不了自己。”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什么都别说。”
俩人谁也不说话了。
沉默良久,筱燕秋失落地说:“刚到手的机会说失去就这么失去了。我快伤心死了,可是我又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伤心。”
“你以为你表演得好啊?连傻子都看出来了!”
“是吗?”
“嘁!”
筱燕秋灰心丧气:“下决心不唱以后,以为能就此心静如水,没想到上台的愿望比过去更加强烈了。但是放弃A角的话毕竟是我亲口说出来的,放弃这两个字就像一口快刀,我亲眼看着这口刀把自己劈成了两个人,一个站在岸上,另一个被按在水底下。当水下的筱燕秋挣扎着要浮出水面的时候,岸上的筱燕秋就会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把她踹回到水底。”
筱燕秋的目光虚了远了:“岸上的和水下的两个筱燕秋一起红眼了,她们殊死搏斗。我在水底和岸上两头挣扎,筋疲力尽。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选择了拼命地吃。就像是要被淹死的人在拼命地喝水一样。我捞回来的体重不仅是对春来的一个交待,也是对自己最好的阻拦。
锦素,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吃的。我见什么吃什么,有多少吃多少。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能吃,实在是好胃口。现在体重回来了,我又从心里面开始后悔了。”
裴锦素说:“戏不是还没上演嘛。”
筱燕秋态度坚决地说:“不行,我不能言而无信。”
“对春来这个丫头你不能心慈手软。她聪明、狡猾再加上顽强,你这样下去只配做她的手下败将。”裴锦素提醒筱燕秋。
筱燕秋不愿意听:“春来是我的学生。”
“学生怎么了?正因为是学生,她才相信她能随意揉搓你,这个丫头已经把你逼到
了死墙角里,她还要把你当傻瓜一样地嘲笑。”
“锦素!”
“这个丫头片子是个凭直觉做事的人,她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她已经把你吃透了。”
筱燕秋仔细琢磨着裴锦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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