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外滩画报

　　M=张曼玉

　　我从来没想要和皮特演戏

　　B：昆汀-塔伦蒂诺导演曾经说，你是当代最优秀、伟大的演员之一。

　　M：真的吗？他真的这么说吗？这是他在剪掉我的戏之前说的，还是之后才这么说？

　　B：之前说的。当年，他是戛纳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你拿了那一届的影后。

　　M：他一定这么说过？

　　B：对。他的确这么说。你和他合作拍摄《无耻混蛋》时，这位好莱坞怪才导演拍片是不是很有意思？

　　M：他非常好玩。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导演是这样，片场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哈哈”笑的。我拍了两天，每天一到现场，就是看到他是在哈哈哈大笑，直到收工还是这样笑着。他很爱玩，喜欢拍戏是因为他喜欢跟很多人在一起玩。当然，他有艺术才华，但是他更喜欢剧组的这种气氛，很多人能陪着他，自己像个大小孩，很可爱。

　　B：但是，你在电影里演的戏院老板娘的戏被剪掉，观众都非常遗憾，对你而言，做演员哪怕做到现在这种程度，是否会很被动？

　　M：会。可是这个戏对我没有影响。我去客串这部戏，不是为了拿什么。我觉得就是去看看昆汀到底怎么拍戏。我不是为了要和布拉德皮特拍戏，我没有这个梦想，也没有这个要求。我就是去经历一下。如果他给我的戏份很长，我还不一定愿意去演，就是因为是个短短的客串戏，我才打算去尝试一下这东西。因为抱着这种心态，哪怕他最后剪了我的戏份，我也不会很失望。

　　B：据说昆汀亲自打电话向你解释这件事情，他担心你会误解？

　　M：我觉得昆汀也算是做了努力，他有非常绅士的一面。剪片子时，他考虑到这一点，就打电话给我说这个事情。他很有心地说：“你千万不要认为你演得不好，我最怕你会这么想，我想跟你说，是因为我们的电影有3个小时，我一定要剪掉1个小时，整个故事的主线我不能动，只是因为你的部分是可以剪掉的，所以才剪。”他一直害怕这样做会打击到我的信心，一直强调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这件事情，我当然也伤心。以前我拍戏的时候，也看到其他演员的戏份被剪了。当然，导演也不是故意的，因为老板对这电影长度有要求，一定要剪短，就一定要有放弃。

　　我清楚这一点：我不贪心

　　B：其实大多数人实在担心，你会因为慈善而息影吗？

　　M：不会的。我不会因为慈善而放弃演戏。但是我要看这条路会走成什么样子，我自己也很好奇，自己也没有答案。我真的很想再做演员，去拍戏，但是我要等人家来找我，然后再想要不要去。

　　B：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发型师，从发型师到演员的转变中，你一度适应得辛苦吗？

　　M：我第一个梦想，真的就是当发型师。不过，第二个梦想就是见到黄日华。现在说到这个话题，我有点尴尬，但是这绝对是真话，那时，我的梦想就是去给黄日华剪头发。记得在进入影视圈后，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是抱着这个想法。后来我们私下里聊天，我也承认这件事情。我不会因为小小的脸面问题，不好意思承认。我就直接告诉他：你曾经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演戏之后，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演员。我很努力去做演员，不是每天都睡在梦想里的那种，我是有了这个方向、目标就去做。在15年里，我拍了70多部电影，我吃、睡在片场，除了拍戏还是拍戏，那些年我不知道怎么过的。其实红了也罢、钱也好，对我来说，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

　　B：从1983年你入行到现在，你在华语影坛已经树立了完美女神的形象。但王晶导演认为，你至今性格却没有太大的改变，爽快，没有心眼。怎么让自己做到这样？

　　M：我很坚持自己。我很了解做事情的人，但是我不能了解作秀的人。这么多年，我做了很多事情，可能明天会后悔，但是我坚持不改，正因为我的坚持，我离别人都很远。我对诱惑有自己的看法。拍某部戏或接某个品牌，其实我有很多赚钱的机会，如果你有心一年要赚5000万，不能浪费这个机会，你就要当一个成名很快的明星。我要做的是长久的事，入行26年之后，感觉就会不同。有的经纪人经常会说：小姐，你想不想赚钱，你要想清楚。我基本看清楚了这一点，我不贪心。另外，这可能和性格有关。我是个很冲动的人，经常会有吃亏的地方，但我不在乎。

　　B：你会有觉得自己不幸福的时候吗？这种时候，你会做什么？

　　M：有啊！我就哭，而且一直哭。我是个打不死的人。有些事会让我失望，但不会让我彻底心死。这个方面做不好，那我会去做别的事情，我照样会很兴奋。

　　B：马上就要到9月20日了，你的生日会怎么过？

　　M：那天，我肯定会在北京。我的生日也都没怎么过，也不会专门找一个礼物给自己。有时，我做了件很辛苦的事，会把平常不舍得买的礼物，买下来。反而生日这天，我不会这样做。朋友也很少送礼物给我，因为我过生日，一般都不找别人，常常是和男朋友两个人，或跟家里人一起安静地度过。

　　我相信自己，不会做错事情

　　B：关锦鹏导演说，曼玉是通过演戏建立了自己的自信，现在她已经不需要拍戏，到达了另外一个高度。你是否认可拍戏让你找到了自信？

　　M：这是对的，一开始我是没有自信的。小时候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丑小鸭，哪怕入行我也觉得自己并不漂亮，现在大家称赞你怎么样，其实只是因为他看习惯、顺眼了。我个人的自信，最早的自信是从《阮玲玉》开始。关锦鹏找我拍《阮玲玉》时，我就直接问他：“导演，你确定要找我吗？我不确定是不是做得来。演那个年代的女人，我不一定能应付得来。”关锦鹏说：“你是最好的，梅艳芳不肯去内地之后，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能做到。”我就说：“好！”那时，我只是够胆去试不同的东西，但是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真正的信心是从演完《阮玲玉》之后。

　　B：自信来自于你拿了更多的奖项，还是突然知道该怎么演戏了？

　　M：我拍了很多年的戏，中间有两年，我停了下来，跑去做自己的事情。那时，我已经三十一二岁了，我以为会退休，或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了，只知道我需要停。那时，我在片场就是盲目、麻木的。导演们说去哪里，我就跟着去；他们说，你去做什么妆，我就化妆；他们今天要我说什么对白，我就照着去演？?然后，车子就在片场门口等，一到时间，就要把你接到下一场的地点。我没有自己的主见，什么都不懂，当然没有信心。停下来的两年时间，我呆在法国，找到了很多自己的东西。两年过去，我才发现，自己对演戏有兴趣，也想要真正去学这个。然后，我再出来拍戏，接连拍了3部电影，就是《甜蜜蜜》、《宋家王朝》，还有和我以前的先生阿萨亚塞(《清洁》的导演)拍了《迷离劫》。这3部电影一开就是一起拍，我的信心就是从那时候来了，突然觉得：我不怕拍戏了，我找到我自己了！从18岁拍到30岁的时候，我都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有男朋友。那时，我旅游也不多，也不知道要去找什么，去看什么，也没有想法。到了31岁，还是很单纯，什么都不懂，就是懂感情，因为你要去演戏，就懂得怎么哭，怎么笑？我觉得这些很没用，那时候真的没有信心呢。

　　B：你发起了基金，去鼓励大多数设计、艺术方面女生，为什么会有这种偏好？

　　M：我的确是在鼓励人学艺术。我经常听到一个50岁的人说，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歌星，但是他现在就是某个经理。到底是歌星适合你，还是经理适合你？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找得到。也许，大多数时候，我们只会想：如果当年我去唱歌了，现在会怎么样？最可怜的人就是，他用了这辈子最多的时间，做了一份自己都不喜欢的工作。

　　我性格里就想保护别人

　　B：你现在接触的这些大学生，大多数都是85、90后的一代了，交流起来有代沟吗？她们和你当年有什么不同？

　　M：她们和我们不一样，很大胆，很有激情。有个女孩子才20岁，她说：“不管将来如何，我就是喜欢设计，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她们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很厉害。我知道我比她们年长，我很清楚，我就是一个长辈。在这种心态下，我去做任何事情都很自然。如果你是长辈，你一定想去保护小孩子，她们和我讲那些高兴、不高兴的事情，我就很想去保护她。这可能也和我的性格有关系。

　　B：其实，你在家里是妹妹，还有个姐姐，怎么会性格里有这种保护欲呢？

　　M：我有个姐姐，大我3岁。可是我从来都是自己保护自己，她从来不会管我。长大的过程中，我一直都比她小，我们也合不来。她什么都不让我动，还生怕我搞坏她的东西，动不动都要说：“你怎么这么烦？”我拿她的衣服去穿，她也不喜欢。当过了30岁之后，我们就能合得来。以前，我们姐妹分开得很远，我17岁回香港的时候，她刚在英国结婚。中间有10多年，我在香港，她在英国。直到她离婚，来到香港，我们才住在同一个国家。那时，我才知道，大家其实是很亲密的。我的个性里，有种保护的冲动。很多时候，我不认识那个人，凭直觉，就去帮别人的忙。有时候，帮助了人家，可能对方连句谢谢都没有，我就很生气；但大多数时候，别人都感谢你，我就很温暖，我就是求这种温暖。

　　B：和女学生交流，从你个人的经验来说，女人这一生，最容易犯的错误是什么？

　　M：不一定是女孩子，可能是年轻人都会有的问题。她们会心急，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长。很多年轻人觉得还没有达到目标，给自己很大的压力，其实只要你相信自己的目标，往要走的方向走，目标就会接近你。我这个人可能比较好运，很多我想得到的都来了。可是你不去想，它可能永远不会来。比如10年前，我说我认识昆汀，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10年后，他真的找我吃饭，说明一切皆有可能。不是每个机会都会在门口等你，你必须要去找。我很鼓励大家去梦想。但梦想有好有坏，你不能老是想，不去实现，不去做事情。也不能光做事情，不去梦想，那你变成了一个机器，也会很糟糕。

　　B：你鼓励大学生去创新、梦想，而你已经到了很多人无法到达的高度，考虑过自己再怎么去创新吗？

　　M：我觉得不一定。我的高度只是在小部分里，局限在影视业，我不觉得是多么高的成就。我对自己要求蛮高，不太满意自己一生只做一件事情。虽然做演员也没什么不好，我做到40岁，还照样有人请我拍戏，这也是件快乐的事情。但是，我自己觉得不太够。我想音乐方面的东西可以尝试一下，另外基金如果有天发扬光大，整个中国都知道这么一个基金存在，这也是我很大的一个梦想。现在这个基金很年轻，只有两年，如果真的做好了，我才能很安心。因为这一次，我不仅仅是一个好演员，不仅仅是一个明星，我还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文/李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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