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种植在身体的气息

　　一个月后，钟旗的身体慢慢在恢复。就好像被催过一次眠，每一个脏器正渐渐苏醒过来，露出生机。

　　我把相机收了起来。依然每天搭地铁去上班，下班后赶去看钟旗。周末的时候把新房收拾得一尘不染，结婚照被我全部收起，所有的请帖都撕掉了。

　　每个周末，王嘉送我去看过钟旗后，就开车陪我去郊外散心。四月里的天气，从里到外的清爽。春天的荒野上，显示春意盎然的迹象。一路开过的田野里，金色的油菜花在微风中左右摇摆。王嘉在车子里始终放着好听的歌，但在我听来，每一首歌都像抽丝剥茧一样，把我内心的无望一层层打开，让它无处可遁。

　　在越来越走近王嘉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气息，慢慢种植在我的身上。他车厢里残存的身体气味，有时让我恍若梦中。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发生在过去几个月里的一场事故，在被很多人淡忘。我和钟旗也再也没有提过结婚的事情。医生说，除了左大腿的功能暂时还不能恢复外，他已经可以出院了。

　　钟旗出院的前一天傍晚，我从医院出来，直接去了“香香”餐厅。王嘉正坐在外面的桌子上，和一个法国人在聊天，啜着一小杯葡萄酒。夏天的落日余晖从某一个角度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散发着令人晕眩的气息。他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我几乎都忘了，他曾经在法国呆过8年。他的食指和拇指紧紧地夹着酒杯，浅绿色的衬衫和玫瑰红的酒色是如此协调和优雅。王嘉看到了我，给我一个浅浅的笑，示意我先进餐厅坐着。

　　王嘉吩咐厨房给我做一份松露布丁。

　　布丁端上来的时候，我把上面的一层冰花似的糖敲碎，一边敲，一边看着金黄色的布丁和黑色的松露，眼泪却不停地流了下来。

　　我把钟旗的故事告诉了王嘉。这些是从钟旗的朋友和同事那儿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

　　女孩是钟旗以前的助理，大学一毕业就被钟旗招募到手下做，深得他的欢心。女孩至始至终喜欢钟旗。他们经常一起出差，为客户做设计。所以，我看到的照片便是他们在出差之余拍的。据说，钟祺在女孩的追逐下曾有些举棋不定。但最后决定取我舍她。最近那女孩辞了职，准备出国留学。那晚，钟旗和朋友们狂欢之后，接到她的电话，说要与他告别。他在赴约回来的途中和卡车相撞了。

　　王嘉说，“我早就知道了。”

　　“香香”在开第二家分店的时候，曾经找过好几个设计公司投标参与餐厅的设计和装修。钟旗和那女孩子代表他们公司参加了竞标的全过程。

　　“他们的确出色。但最后因为其他的原因而落选。不过，他们两个后来经常去那家分店吃饭，表现出不一般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钟旗现在都这样了，你去计较这些，还有意义吗？”王嘉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我在“香香”餐厅呆到很晚。

　　我不想回家，不想去面对钟旗出院以后我们的生活。餐厅关门后，我和王嘉去茂名路的酒吧里喝酒消遣。喝那种容易醉的马天尼，在狂乱的音乐中，固执地想把昨天忘掉。王嘉扶我上车的时候，还喃喃自语说，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我跟着王嘉回到他的公寓里。

　　那晚，我没有离开。半夜里醒来，躺在床上的时候，隐约中，听到屋子里正流淌着达明一派的歌：“忘记他是那么样，只记起掩盖荒静，柔软绕心间的笑声。忘记他是那么样，只记起洒脱不定，如烈火纷飞的率性。”

　　习惯地以为，那个在卫生间哗哗水笼头下洗澡的人是钟旗。

　　我们相识在22岁的校园里。为学校书店里最后的一盘“达明一派”的磁带而起争执。当我们把磁带反反复复听得快要烂掉时，就像歌里所唱的：爱上他是她是他，给我满足快乐。我们开始了我们长达6年的爱情。

　　1988年时候的刘以达与黄耀明，奔腾和率性的血液如歌声般肆意流淌。我们也不曾如此吗？曾彼此许下的承诺，一人一个世界，在想念和不想念之间，是不可泄露的天机。

　　那晚，我和王嘉，在达和明哀婉、清冷、旷世的歌声中做爱，直到精疲力竭。

　　五.忘记他是她

　　我搬进了王嘉的公寓，退了和钟旗共租的房子，钟旗被父母带回家乡休养。王嘉整天在“香香”餐厅忙着，每过一阵到法国总部去出差或述职，然后顺道去英国看看在那儿读书的太太。他在公寓里放满了太太的照片，而我每天生活在她的微笑里，已经毫无感觉。如同一场演错的戏，既然已经开场了，我们只能演下去。

　　只到那天早上，王嘉示意我搬出去住。

　　我给以前我和钟旗共同的朋友打电话，打听一下租房的事情。他们却告诉我，那女孩知道钟旗出事后，放弃了出国留学，一直陪在旁边照顾他，钟旗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回到了上海，他俩合开了一间设计公司，而且马上要结婚了。

　　我在搬出去的那天早上，收到了王嘉托人转交给我的2万元现金，说是给我租房子用的。我拖着行李箱在清晨的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也是个大雨初霁的早上，出租车里正放着早晨的音乐节目。还是那个DJ，在话筒那边浅谈轻笑，他说：“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有人在昨夜的大雨中离开，有人在今天的阳光下醒来。擦肩而过的是暗淡的时光，停下来的是心中的某些希望。。。。。。”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把昨天忘去，但在这个相似的早晨，相似的音乐背景中，却有一点想流泪却流不出来的感觉。

　　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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