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杰

　　一.生活原本是这样的

　　那天清晨，王嘉临走前对我说，“这几天，你去租个房子，先搬出去住吧。我太太马上到上海来了。”

　　王嘉的太太二年前从香港到英国去学习酒店管理，同年，王嘉被总部派到上海管理一间法国餐厅。二年里，王嘉经营的这间名叫“香香”的法国餐厅在上海开陆续出了3家分店，他也持有了餐厅25%的股份，成为这家餐饮公司的法方代表兼董事。

　　二年前的冬天，我、钟旗和几个朋友在“香香”餐厅一起庆祝我的30岁生日。那天正好是餐厅的试营业日，王嘉亲自督阵，找来法国厨师为我们这一桌烹制了几道典型的法国菜：奶油鸭肫汤、煎蜗牛配波菜泥、松露布丁等等。席中还送我们一支波尔多红葡萄酒，以示庆祝。就这样，我认识了王嘉——“香香”餐厅的营运经理，刚刚从法国回来的上海男人。

　　之后，我和公司的同事、客户经常去“香香”。王嘉在的时候，都要走过来招呼我。王嘉不在的时候，就会打个电话吩咐店里给我打折，或者送一盘水果，久而久之我成了那里的熟客。我们制药公司每逢有从法国总部来的同事，也总带去“香香”品尝正宗的法国口味，以解乡愁。王嘉原来就学医，和我们的一班同事相见如故，聊得十分投机。

　　那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了：我和钟旗准备在第二年4月结婚，而王嘉的太太在英国念书。我和王嘉一周见一二次，彼此道声好，无关痛痒地谈论一场有趣的电影或者我们将要上市的新药。周末，则和钟旗逛遍全城的家具店、首饰店、花店、礼服店，大张旗鼓地购置结婚物品。

　　一切都相安无事，井然有序。

　　二、阳光下远去的幸福

　　春天的一个夜晚，钟旗骑摩托车出了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等我赶到医院时，人已经送进手术室。我不知道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有多久。想到钟旗在里面的手术台上生死未卜，便浑身瘫软。医生出来让家属签字，说，病人情况危急。而他的父母不在上海，我如签生死状般，一边写一边哭。

　　凌晨两点钟，手术仍在进行中。我摆弄着手机，不知道要拨给谁。手机里第一个号码就是“香香”餐厅的订座电话，下意识地，我打了过去。

　　很久以后，王嘉告诉我，那晚餐厅已经结束营业，他只是重新上楼拿忘在办公室里的雨伞。因为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并且打着雷。

　　是的，那是个春雷隆隆的夜晚，雨点密集。那夜，有人躲在家里看DVD，有人早早上床，而钟旗却和一伙朋友在酒吧里开单身派对。因为几周后，我们就要结婚。

　　王嘉开车赶到医院，见到他，我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说：钟旗快要死了。钟旗快要死了。趴在他的肩上，眼泪鼻涕搞了他一身。那天，他可是穿的杰尼亚西装啊！事后他开玩笑地说，当时他真的有点心疼。

　　手术进行了5小时。清晨5点钟，手术室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说：还算顺利，命保住了，但目前为止还没过危险期，需要入特别病房护理。你们去办入院手续吧。

　　王嘉用信用卡帮我垫付了入院需要的1万元押金，他还告诉我，他医大的一个同学在这里做外科主任，他会带我去找他，争取给钟旗最好的医治和护理。

　　清晨，我和王嘉走出医院。雨停了，天还未亮，街上已经有人推出车子准备卖早餐。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充满绝望的。钟旗的生命在飘零，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医生说，这两天是最危险的日子，如果他能挺过，没有受到感染，可能就会活过来。

　　想起这些，我又开始哭。王嘉带我到不远处的一个酒店5楼的中餐厅里，把我按在椅子上，说：

　　“听着，你不许哭。你哭，钟旗就会有感应。他要靠自己的意志捱过这些天。你就不能哭。懂不懂？！”

　　第一次听到王嘉对我吼，眼睛里充满焦急而认真。一夜未睡，他眼里有些血丝。他蹲在我面前，头发微香，两只手按在我肩上。那一刻，我对他有万般依赖。

　　那个清晨，我和王嘉，像亲人似的，坐在餐厅里吃早饭，钟旗的命运把我们两个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坐在他车上返回医院时，从清晨的电台节目里，传出了一个已消失多时的歌手黄耀明的歌声：

　　“忘记他是那么样，只记起风里淌漾，玫瑰花盛开的发香。忘记他是那么样，只记起宽阔肩上，纹上铁青色的肖像。”

　　电台DJ说，“今天早上，我们在阳光中醒来，打开窗，感觉到春天的生命蓬勃，如此美妙一天，让我们一起为新生活祈祷。”

　　我的新生活在升起的太阳中去得无影无踪。悲伤像一把凌空飞来的刀，把我的幸福一砍为二，只剩下我零乱的发梢在风中飞舞。

　　我蜷缩在王嘉的车后座上，掩面而泣。

　　三、我们取消了婚礼

　　我请了假在医院全程照顾钟旗。他父母也从外地赶来。

　　那日中午，王嘉把我拉到医院外的草坪上。

　　“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他说

　　“啊！他会死吗？”我开始尖叫起来。

　　“不会，我了解过了。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会慢慢康复。但是，他的左大腿可能会残疾，并且，并且。。。。会影响今后的生育能力。因为他的摩托车压在他的小腹上。”

　　“那，我们能结婚吗？能吗？”我控制不住地乱嚎。

　　“你不许哭！”他厉声地制止。

　　“你都这样昏天黑地哀号，钟旗不是更惨。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坚强点好不好！”王嘉拍拍我的肩。

　　“不行！我们会结婚的。他答应过我，照顾我一生的！”我们认识6年，从校园里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他现在的状况，怎么结婚！你还是先把婚礼取消吧。”

　　我回到了我们的新房。整个晚上，打电话给所有的朋友，告诉他们暂时取消了婚礼。收拾新居的时候，看到我们前些日子拍的婚纱照放在床上。和所有结婚照上的新人一样，我们露着傻里傻气的笑容，像晴朗天空的云朵，载满了幸福。桌上堆着已填好名字的结婚请帖，等着这两天我们亲自送出去呢。

　　钟旗的部分行李放在床边，还来不及收拾。

　　我把他的行李拖到衣柜前，一件件放进去。从袋子里滚出一个数码相机。这是个我没看到过的相机，钟旗平时一直放在公司里不带回家的。

　　我打开相机，镜头自动伸了出来。我拨到已拍照片一档，想再看看钟旗的样子。

　　照片显示出来了。我几乎惊叫了起来！

　　里面都是一些在外地游览时候拍的照片：一个年轻女孩依偎在钟旗身上，看上去非常亲密。女孩子长发飞扬，媚狐的眼睛，向着镜头。笑的时候，嘴角上翘，十分摄人心魄。

　　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那女孩又是谁？那天晚上他果真在酒吧里和哥们聚会吗？这些问题，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盘旋，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在新房里坐到天明。

　　在医院陪夜的王嘉早晨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告诉我钟旗有苏醒的迹象。“他终于挺过来了。已经有些朋友来看他，他们都在呼唤他的名字。十分感人。”

　　我冷冷地问，“有没有女的？”

　　王嘉楞了一下，过了很久说：“你，怎么会想这些无聊的事。”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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