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未必等同于告别,而是再次相见。对于全世界翘首企盼的书迷而言,蛰伏7年的村上春树,确实是久违了。自从1987年《挪威的森林》掀起唯美恋爱小说阅读狂潮以来,村上春树接连有30余部作品被译成中文出版,在中国读者眼中,这位日本作家几乎就是浪漫、小资和畅销的象征,说他影响了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和爱情观恐怕也不为过。
去年5月,村上春树最新长篇小说《1Q84》前两卷由日本新潮社出版,仅用半年时间,销量就击破230万册,村上也因此获选“日本最畅销作家排行榜”年度第一名。随后,《1Q84》韩文版以15亿韩元(约合840万元人民币)的版权费,创下韩国引进版权史上最高纪录。2009年11月,赖明珠翻译的《1Q84》繁体中文版在我国台湾上市,首印码洋超过1亿新台币,又创了台湾地区新书首印码洋的最高纪录。村上春树这个名字,已经由时尚符号变成了印钞机,也让我们更加关注简体中文版的消息。
现在,《1Q84》真的来了。南海出版公司的简体中文版《1Q84》正在铺向全国,首印数已经超过百万套,外界传闻版权费高达100万美元。更令人惊讶的是,继《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之后,出版方再次舍弃了翻译村上春树20年之久的林少华教授,而选择了施小炜——正是这位新晋翻译家,去年与林少华大打笔仗,相互指责译本的疏漏和误解,折腾出不小的动静。
说了这么多,《1Q84》为何有如此魅力?我们又当怎样解读已经多次转型的村上春树?事实上,我们也的确可能要和村上春树说“再见”了,用林少华的话说:“因为村上春树年纪不小了,毕竟精力有限,他很有可能无法再超越《1Q84》的高度。”被誉为村上春树迄今为止巅峰之作的《1Q84》,你读到了吗?
1Q84尽头的冷酷仙境
文|颜桥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目前我已经置身于这‘1Q84年’。我熟悉的那个1984年已经无影无踪,今年是1Q84年。空气变了,风景变了。我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着问号的世界。像被放进陌生森林中的动物一样,为了生存下去,得尽快了解并顺应这里的规则。
《1Q84》写一对十岁时相遇后便各奔东西的三十岁男女,相互寻觅对方的故事,并将这个简单故事变成复杂的长篇。我想将这个时代所有世态立体地写出,成为我独有的‘综合小说’。超越纯文学这一类型,采取多种尝试。在当今时代的空气中嵌入人类的生命。
——村上春树
喜欢村上的人会喜欢什么?为什么在日本的书店会有排成长龙的队伍去买《1Q84》?看完《1Q84》的感觉是,青豆和天吾奇妙得像表盘上的两根指针,你看到他们不断在自己的平面上运动,但是并不相遇,只有在最后一瞬间的月亮照耀下,互相感知对方,包括童年拉手的记忆。1Q84年的标志是:天空浮着两个月亮。黄色的大月亮,和绿色的小月亮。这种很典型的日本“感”的方法,男女之间通过极其淡的记忆或者印象,一丝之气地血脉连在一起。写得这么淡,且不是单纯以话题感为中心的书,为何成为超级畅销书呢?
“1Q84”的文化现象在中国会如何,会不会超越日本、韩国的热度。一位资深女文艺青年曾和我说村上春树不老的秘密,她说村上小说里的精神,那种文艺的气息,无论你在任何时代去阅读,都将勾起某种情绪。好比在第一卷的开头,村上至少提到雅纳切克《小交响曲》不下十次,我看到女主人公戴的是雷朋眼镜,小说里这样的“情调符号”很多,很像是一块蛋糕上星星点点的樱桃,村上迷人的地方在于他只是让你留恋手指间的气息,不是简单玩LOGO,他带给你一个“场”,很多年后,这样的“湿度”还保留在阅读者的记忆里,这可能是村上最迷人的地方,即使每次读到男主人公喝的啤酒,你依然觉得又喝了一次。
说到日本小说的气息,会想到村上有句著名的对白,“切洋葱怎么才能不哭?”“在切之前先哭完吧”,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仔细一想,是日本人表达节制情感的方式,那些隐忍的情感,让人物不是一口气就倒光自己的哀愁,而是蕴藉内心模糊的记忆与情绪,直到你看到这些膨胀。“一个事物,在一个时间里,只能存在于一个地点。爱因斯坦已经证明过了。现实总是冷静的,总是孤独的。”这个第一册里反复强调的哲学感觉,“不要被表象迷惑,现实往往只有一个”,再结合天吾环节里最核心的LittlePeople,空气蛹,关于LittlePeople制作空气蛹有这样的描述:“从空气中抽取丝,一旦习惯以后并不太困难。因为少女的手很巧,所以立刻就上手了。仔细看时,空气中浮着各种丝。只要想看,就看得见。”在《空气蛹》这本小说中,主人公深绘里看到从空气蛹里面出生的是一个被称为Daughter的另一个自己。书最后天吾在父亲病床上看到从空气蛹里出生的是青豆。这是村上极力讨论的类似《黑客帝国》的某种观念,也是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神秘关联,那个世界里有自己的“物自体”,当然,这是任何一个现代人的城市梦境,它是另一个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村上春树是怎样炼成的
尽管村上春树的文风一直被认为独树一帜,在日本文坛乃至世界文学之林都能占得独特的一席,其实世上几乎不存在完全不受他人风格影响与气质熏陶的创作者。那么,谁影响过村上春树?村上式的淡淡忧郁,以及他内心深处的坚硬与悲悯,究竟是怎样炼成的?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因其古怪拗口的书名和村上春树的巨大影响力而风行一时,这一句式其实来自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村上以这种形式向自己热爱的作家致敬。事实上,把卡佛作品翻译成日文的,正是村上春树。
关于两位作家的相似之处,梁文道有过一段贴切的论述,认为无论卡佛还是村上,受到中国读者欢迎的原因,都在于他们文字中贯彻的“极简主义”法则,即高度的省略和节约。“一个故事本来应该完完整整好好说下去,他在中间制造了很多空白,让小说的篇幅缩小了。能够不说的事,他尽量不说,甚至有时候,一般作家或者读者觉得应该要说清楚的事,他也不说。除此之外,我们会注意到他的形容词用的特别少,介词也很少,他很喜欢用人物的对白去带动一些东西,但是这些对白有时候也是点到即止。因此整个看起来,你会觉得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瘦’”。许多外国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也承认,正是这种瘦削、干练的英文语感,造就了村上春树超越传统的日文写作。
日本最知名的中国文学研究专家藤井省三认为,“如果省略中国不提,就无法讨论村上文学。”这个论述的基础在于,藤井省三相信中国文豪鲁迅曾经深刻影响了村上春树,两位作家的经历也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曾经历乱世:鲁迅从辛亥革命中走来,而村上春树亦参与过上世纪60年代日本的大规模学生运动,两人的作品中都注入了无处不在的失落感。
村上春树的小说里也常见“中国”符号,如直接把“中国”放到小说名字中的《开往中国的小船》,更明显的是村上短篇小说《没落的王国》主角是“姓Q的”,这没法不让人联想到鲁迅的《阿Q正传》。就连眼下最新的《1Q84》,藤井省三的解读是,这同样在向鲁迅致敬:“‘1’在罗马数字里是‘I’,这个书名可以这样理解:‘我叫阿Q,智商(IQ)84。’”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相信:“写小说和造迷宫是一回事。”他的每篇小说都是一个迷宫,而村上春树的作品中也不乏类似的精巧设计。无论《寻羊冒险记》、《海边的卡夫卡》还是《舞!舞!舞!》,“村上春树式的博尔赫斯”总是躲在披上小资情调外衣的村上作品里,不动声色推动着情节发展。博尔赫斯的小说常运用多重时空交替的手法,这些手法都可以在村上春树的小说中找到模仿与发扬,最典型的就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主角穿行在诸多暗示串连起来的两个世界中,宛如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