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采芹

　　拉斐特城堡酒店，有点像中世纪的法国建筑，门口的保安这几天一直如临大敌，因为俄罗斯奥运代表团将会在此安营扎寨。当然，没有多少人了解，几个月前，有一个被外界誉为传奇的老太太也住了进来，她就是周采芹，我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的二女儿，横跨好莱坞、百老汇与伦敦戏剧界的知名演员，出版过颇受欢迎的自传小说《上海的女儿》，她的弟弟周英华是好莱坞炙手可热的高级中餐馆Mr. Chow的老板。

　　如今她最时髦的身份，是新版《红楼梦》的贾母，是刚跟基努-李维斯传出绯闻的华裔女郎周佳纳的姑妈，她身后那些盛世荣光，也似乎因为这些新鲜热辣的八卦成为尘封历史。

　　直到穿过酒店长长的过道，仿若时光长廊的大门打开，走近她，就掀起了过去与现在的舞台大幕，一头连着2008年不平凡的盛夏，一头连着旧时代的风云变幻，汇聚在某一点上，交叉向前行。

　　外甥女与基努-李维斯裸泳？Who cares？

　　即使再简单的描摹，周采芹的经历也可以写满一张A4纸，但长年在海外生活的周采芹，在2008年北京的第一次公开亮相，记者津津乐道的并不是有关她自己的故事。

　　在新版《红楼梦》的首次记者招待会上，原本关于这出戏的纷争就已足够供媒体大做文章，而此时，一个跟周采芹有些关系的女孩子——周佳纳，则为浓墨重彩的《红楼梦》加注了弦外之音，互联网上，到处都是大名鼎鼎的基努·李维斯与周佳纳半裸上身海边嬉戏的照片。于是，有媒体在发布会上公开问周采芹：“您对外甥女周佳纳的恋情怎么看？”

　　大概27年前，周采芹在国内也有这样一次经历——很多人都想听听她要说什么。那是她在闯荡英国戏剧界多年后的第一次回国洗尘宴上的“演讲”，父亲周信芳跟母亲裘丽琳已经不在人世，而听众是父亲生前的同事与学生，另外还有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的曹禺，那时，她的普通话还不太好，只能用英文表达自己的感受，英若诚做她的中文翻译，她说她在西方一直想要好好表现肩负的四重角色，中国人、女人、演员和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的女儿。如今，周采芹的普通话水平已足够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对记者说，在这四重身份之外，还要再加一个，那就是老人，她会做一个开心的老人去激励那些与她同样年纪的朋友，但她话锋一转，“我绝不是一个好长辈，我不管年轻人的事，所以年轻一辈人又怎么会听我说什么？”跟她面对周佳纳八卦问题的回答相呼应，发布会上她说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年轻人不会走来问她意见，不会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在跟谁恋爱，而她也无暇说教。

　　但实际上，她是上网的。还不等记者翻出周佳纳海边裸照，她的贴身助理就悄悄告知，其实周采芹很早就看过了，甚至比不少记者更早地了解这件事以及可能激起的连锁反应。“你们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基努-李维斯是大明星？可是，那又怎样？”态度上完全没有痛心疾首抑或长辈的愤怒：“在法国，海滩边，你能看到多少人都赤身裸体，who cares？”

　　红楼梦贾母？那就是我母亲的形象

　　8岁那年，周采芹写了一篇题为《为伟大的女性而战》的作文，内容几乎是空的，“那时候我只有这个概念，但到底怎样便是伟大的，我压根不知道。”现在，她要演《红楼梦》的贾母，她形容这件事伟大而可怕。

　　当然，命运，是要在多年后回头观望，才可能发现那一切的戏剧性因果关联。

　　拥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上海千金小姐裘丽琳对闻名天下的“麒麟童”周信芳一见倾心，不顾家人反对，不顾对方已有家室，穿着睡衣拖鞋便与家庭决裂，背负私奔恶名也要义无反顾地跟着心上人浪迹天涯。

　　这是当年一段传奇。艳照门之前，敢爱敢恨的张柏芝一度被视为扮演裘丽琳的最佳人选。

　　在周采芹的记忆里，从表面看起来，父亲周信芳是家庭里最威严的一个，“一开始，他甚至不懂得如何在公众场合表现对我的亲昵，每次接我放学回家，他不会拥抱我，而是默默地走在前面。”但实际上，一家之主是母亲裘丽琳，她在周采芹心里是个贾母似的人物，掌握财政大权，主管孩子的教育，父亲就只是找她拿些钱去买书，“他只喜欢在阁楼上读书，生活上的事情就糊涂得很，甚至分不清10元和100元的区别。”也是因为如此，小时候有些男孩气的周采芹每次想到什么恶作剧，总是先说服母亲，“她其实跟我们一样，有些孩子气，她加入进我们的游戏，父亲就没话好说了，所以他常说我这招叫大王管小王。”

　　之后，也是这位贾母似的母亲做主将17岁的周采芹和12岁的周英华送到了英国，周采芹去念英国皇家戏剧学院，周英华去了寄宿学校学画画，业余则在餐馆打工。周采芹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时至今日，周采芹也搞不清楚，从小疼爱她的母亲怎么能这么决绝地忍受骨肉分离之苦，只是，正值年轻花样年华的周采芹，顾不得去思考这些，兴奋地投入了新生活，因为，早在她3岁的时候，就试着自行跑出家门，“只是因为我生着一头黄发，很容易被父亲的朋友们认出来，现在想来那时候我就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反而是她的弟弟，如今意气风发的周老板，在当年发出了伤感的疑问：“妈妈，为什么非要让我这么小就离开你？”

　　后来，他们明白了母亲的用心良苦，并承接了上一辈传奇故事的书写方式，继续跌宕起伏。

　　曾被戏剧学院的同学讥讽永远不可能获得演出机会的周采芹凭借《苏丝黄的世界》在英国戏剧界声名鹊起，她的合作伙伴有安东尼·霍普金斯这样的人物，她是第一位中国“邦女郎”，参演《喜福会》又敲开了好莱坞的大门，她还是第一位在中央戏剧学院教授表演的归国专家，“所以后来我跟巩俐一起演《艺伎回忆录》的时候，我就笑着对她说，我算是你的祖老师了，因为我的学生是你的老师。”

　　弟弟周英华则用艺术家的眼光和想象建构了他的餐饮王国，率先做出了伦敦第一家概念设计餐厅，周采芹形容他的餐厅，从灯光到一个杯子，都是艺术的。在Mr. Chow餐馆的主页上，关于老板周英华的一切都烙下了衣香鬓影好莱坞的印记，他的前妻，Tina Chow(周天娜)，是上世纪80年代时尚圈的icon人物，是李察-基尔的前女友，是第一个公开承认感染艾滋的名流，他们的孩子便是周佳纳，如今几近成名的上东区名媛。记者跟周采芹细数这些打上传奇标签的家族分子，她提醒说，不要忘了，我还有一个最伟大的父亲。她认为“传奇”两字不过是别人赋予的虚幻，而真实，她又语带自豪地承认，没错，我们的生活决不平凡。

　　直到今日，周采芹终于对当年未完成的作文有了点头绪：“大约是像我母亲那样，身体里潜藏着强悍的因子方能成事吧。我们家族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个性。”

　　好莱坞也有潜规则：试镜会试到导演床上

　　在酒店大堂等候访问，记者随手拿起了一本过期杂志，上面记录了已故导演西德尼·波拉克的一段话，他说，“如果你有和我一样的事业——那种被好莱坞认可的事业，那种有大公司和大明星为你服务的事业，也许你也会对此感到厌倦。”周采芹对好莱坞的一切，也有着相似的厌倦感，在采访前，她的助理便提醒记者最好不要聊她出演007的事情，在过去她的一次电视访谈中，她也明显表现出对电影的不满，还坦承仅仅是为了挣钱。巧合的是，这样两个有着相似价值观的导演和演员，合作过《翻译风波》。

　　南都周刊：现在很多华人演员都想去好莱坞，对他们，您有什么建议么？

　　周采芹：首先，我在好莱坞不是大明星，我只是不需要去试戏，争取角色，因为和大导演合作的好处就是他们往往可以决定谁来演出。我想提醒他们的是，好莱坞也有潜规则，casting couch，试镜会试到导演的床上，无论男女。所以要把握好自己。

　　南都周刊：您也遇到过？

　　周采芹：当然，有一次在伦敦我遇到一位大人物，他约我吃饭，在饭桌上，他的开场白是我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但是，我在巴黎有一个女朋友。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暗示，毫不客气地讥讽，你是希望我做你伦敦的女朋友吗？没想到他也很厚颜无耻，不，我更希望你能爱上我。而且他还说他即将开拍一部新电影，可以让我出演其中的角色……我当然不可能接受，我的母亲一直教育我永远不要接受男人的礼物。

　　南都周刊：那您知道国内这几年也有潜规则这个说法吗？

　　周采芹：不清楚，不过我回国后还看不惯的是那些为了出名便掀衣服拍些性感图片的女人，演员并不能倚靠这些。

　　权力家族？我们的联系很松散

　　周采芹并不愿过多谈及弟弟的一家，对外界评价他们是好莱坞第一华人权力家族的称谓她也感到好笑，“事实上，我们很少聚会，我也从来不过春节，大家都在世界各地生活着，都很忙，在海外闯荡，都是孤身一人，这时候，朋友往往比亲人重要。”在她从伦敦搬来纽约居住的日子里，是免费住在以前的租客好友家里，在她对前路一筹莫展的时刻，是塔夫特大学的教授伸出援手，破格让未有学士学位资格的她念硕士。

　　至于那个让亦舒惊为天人、名满天下的Tina Chow，她念叨了好几遍，才恍然大悟，“哦，Tina，她不是演员，是模特，没错，她的确很美。”至于周佳纳，她则说，小时候的“China”(周佳纳英文名)跟我长得有点像。

　　而她跟弟弟的关系，也一度从亲人转化为雇主与员工。周采芹40岁的时候因为投资失败变得身无分文，从伦敦来到美国后，投奔了弟弟，在Mr. Chow餐馆打工赚取生活费，做的是接待员，就是《欲望都市》里那个将四个女人气得够呛的餐厅领班角色，Mr. Chow比起戏中餐厅的高级色彩有多无少，能在这里获得一个好位子，更多意味着对身份的认可。这段往事，周采芹选择了回避，但不管怎样，周采芹在这里遭遇了她人生中迄今未解的一个谜。

　　“当时我正在申请美国绿卡，在餐馆里我遇到了一位头发蓬松的年轻人，他用化名订位，一个人吃饭，和他闲聊的时候，我告诉他自己的事。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洛杉矶一家很大的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他们跟我说，有人要求他们受理我办绿卡的事宜，而且费用已经全部付清了。”此后，周采芹再也没见过那位帮助她的年轻人，不过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周采芹并不陌生，因为她也经常这样做。“有一次在伦敦跟我姐姐逛街，一位店员服务我们，我们买了很多衣服，她称赞其中一条裙子很漂亮，后来临走时我将那条裙子送给了她，价格是2000英镑。”

　　一来一往的描述，周采芹并不是在讲述所谓传奇，她这样做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母亲说过：“A对B好，但不要求B一定要对A好，因为B可能会对C好，所以待人要慷慨。”总而言之，就是相信命运会在神奇的地方推你一把，想通了，人生就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