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马识途的笔下,土匪白天审案、夜晚惩恶,铲除了恶霸,自己也掉了脑袋,是为小说《夜谭十记盗官记》;姜文的镜头下,还是《夜谭十记》的土匪和恶霸,中间加了个身份游移的机会主义者,人多了,事情就复杂就吊诡,土匪最后活着,恶霸似乎死了,是为电影《让子弹飞》。
马识途,生于1915年1月,23岁投身革命,成为地下党员;
姜文,生于1963年1月,23岁初登银幕,成为电影明星;
马识途的笔下,土匪白天审案、夜晚惩恶,铲除了恶霸,自己也掉了脑袋——是为小说《夜谭十记盗官记》;
姜文的镜头下,还是《夜谭十记》的土匪和恶霸,中间加了个身份游移的机会主义者,人多了,事情就复杂就吊诡,土匪最后活着,恶霸似乎死了——是为电影《让子弹飞》。
镜头前的角色姜文说,一个土匪碰上一个恶霸,多简单的事儿啊。
镜头后的导演姜文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开篇和结尾是一样的场景,青山白云,马拉火车,不同在于来时的人只为劫财,去时的人各有心事各有去处。中间就是子弹飞——有形的子弹无形的子弹,都飞了个够。
上次他拍《太阳照常升起》,“交口”们说,看不懂;这次《让子弹飞》,“交口”们说,真给力!他乐了,一个导演和一堆胶片,多简单的事儿啊,手艺。
电影,手艺,简单还是不简单,这是个问题……
——编者的话
姜文 克赛
这个土匪有想法
克赛:原来张麻子有点像侠盗英雄,可你好像特别喜欢那种有好多人围着转的那种感觉,那个开场也大了好多,视觉上好像特别有商业大制作的感觉。
姜文:你说马拉火车,咱们可以往小拍,用驴,不拉火车,拉一马车,不是这意思了吧。所以你得使劲点费劲点,得好看吧,比驴拉马车好看得多,那就只能选择这样了。为了让你过瘾,也为了让我过瘾,咱就选了马拉火车。
说到大制作,兄弟,在1993年,我拍《阳光灿烂的日子》,那在当时中国电影是大制作,200多万美金,它得了威尼斯影帝,它同时拿了全国的票房冠军。《鬼子来了》,大制作,只不过你是没在影院看。《太阳照常升起》,一个写梦的片子,去了18个景点。我说想拍小片,编剧述平就说了,别吹牛,拍不了,他不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没办法,你说黄四郎那边都有点人吧,加了个葛优假师爷真县长,得有点来路吧,我要一人也不成吧,人多了,关系就复杂了,戏也就越走越开花生枝,没想往大拍,确实没想往大拍。
克赛:张牧之这个角色也改变挺大的,你是怎么琢磨的?
姜文:这个呀,也确实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什么便宜呢?因为我是最早的剧本写作者,也是坚持从头写到尾的一个编剧,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就比别的演员占了便宜就是用了更长的时间来不断地接近、认识这个角色,所以我比别人多时间吧。
克赛:而且我觉得这个角色的展现方式有点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他的身份、他的经历、他的这种民主、公平的理念,到最后展现出来。我想你在摸索剧本的时候应该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一开始人物应该不是这么丰满的。
姜文:是这样的,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这个应该是小说里本来就有的,但是他的这种绅士和他的这种细腻啊,还有你说的一层一层的,当然是编剧们的火花。
克赛:原著里面张牧之死了,这个里面为什么让张牧之活下来了?
姜文:贺岁片,都死了怕观众看的时候会有点不舒服。
克赛:电影里面,张牧之最后赢了以后的那份落寞,英雄赢了以后是这种写照吗?是这种心态吗?姜文:一个能干的男人在赢的那一瞬间,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最爱的女的不招他,“怎么嫁人啦?这么会功夫,你等等”,好几年过去了,谁等你。
克赛:据说这片子第一个观众是罗伯特·德尼罗,当时他给的评价,三个词,惊险、幽默、传奇,最重要是看完之后还能感受到温情。
姜文:但还说好多别的了,基本就是这意思。
克赛:您觉得他对这个片子的理解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姜文:我觉得在艺术这方面,是不分国界的,就特别明白。人也没有代沟,只有人沟。人不会按代来分,也不会按国家来分,就这伙人就是一伙,那伙人就是一伙。所以这个片子对他来说,他自己也做过导演,又演了那么多戏,他马上能抓住这个戏的关键。
克赛:看过您的《太阳照常升起》再看这个,会觉得您有回归传统叙事的意思。
姜文:入乡随俗嘛。
克赛:但是您上次没有这样做。
姜文:电影你不能都拍成一样吧,一样就没意思了。我是觉得《太阳》对我是很大的自豪,很大的骄傲,因为在它最不应该产生的时候,产生了这样一部电影,我很骄傲。中国在那个时代的状况,没有人在电影里边去做这样一种新东西,我想过五十年、一百年人们会想,这电影是在那个时代拍的?那个时候怎么会有人这样拍呢?就像现在想《小城之春》似的,1948年拍这个片?他们那个时候刚刚开始追求票房,现在随便一个片都卖几百个亿了。可能过几十年,怎么会有人花这么多钱拍这个电影?了不起。
生活本身比时代重要
克赛:我觉得您的电影都有小人物,背后却有大时代,是有对大时代发言的企图吗?
姜文:那算有点野心吧。我不是刻意的,那难道不这样还能别的样子吗?如果说你拍一个时代就是对这个时代发言的话,那每一个片子都得发言了。我倒愿意,如果非要这么表达的话,我觉得莎士比亚说的一句话比较有意思,其实每一个剧本,或者每一个编剧都是通过他的故事,给生活起一个外号。他在写《哈姆雷特》,他生活的外号就是“哈姆雷特”。我觉得是这样的,它不是时代的,时代其实没那么重要,它是生活本身,你无论把生活刷成什么色儿的,什么时代,最后都是生活本身。
克赛:但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只能从您的作品里去感受。
姜文:其实生活本身大同小异。你看那些字帖,卖几亿的那些,唐代人们聊的那事,也和现在一样,比如我有点笋,异常的好吃,得空过来尝尝。这个帖为什么卖得这么值钱,因为中国过去的文化总是讲究特别正统的套路,写个文章啊,弄个诗啊什么的。那帖基本上是个便条,短信,这几位大哥的短信留下了,怀素的也好,张旭的也好,包括苏东坡的,还有曾巩的这些,一封封的短信,你一看,有什么本质区别啊?一样。
装有什么意思
克赛:《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后,好像您的片子都是一点一点地远离城市了的感觉,感觉更靠近山野自然,更爷们了,您是想去掉那种装饰性的东西吗?还是仅仅是一个巧合呢?
姜文:北洋时期,那就是城市了?你以为中国北洋时期都是纽约,都是上海啦,这有点做梦,当然我们愿意做这个梦。其实在上海这几年发展起来之前,洋人到中国来,没看见中国有城市,都是镇,特大一镇而已,不是城市规模,不具备城市那些东西,比如地铁,现在还在修呢,伦敦地铁都一百多年了,对不对?我八十年代看阿瑟·米勒写的《推销员之死》,看不懂,为什么?没见过推销员啊,那时候没有这个你怎么看。
所以这个城市啊,你看好多拍城市故事的那些电影,就拍得像农村,没觉得像在城市,你说故意掳着把中国往纽约拍,人的心态不是那个城市的心态,农民偏多,市民偏少,你不能什么时候都跟纽约巴黎比,所以这个城市刚出现,能不能沉淀出来真正的城市的有趣的故事,那还有待于时间,是不是?而且我们的城市里边膨胀得很快,你说北京,大量的北京之外的人,北京之外的人大量包含的是农村人口,你说你把北京拍成什么样才像一个大都市?还就得是农民住北京,它才像现在的北京,外地人在北京,你说写北京人在北京,还真不像北京,连我都不是,我十岁到北京的。你说你拍这个城市,那只能拍老北京呗,那还不如拍咱们戏里的鹅城,你刚才说得对,《阳光灿烂的日子》是最都市的片了,最真实的都市片了,其他的都市片是装的,装都市,装它有什么意思,就不装了吧。
克赛:您一直说自己是一个业余导演,为什么?
姜文:我觉得导演都应该是业余的,要换换位置,我也希望导演都是业余的,专业的就没法拍戏了。导演你必须有强烈的创作欲望,强烈的冲动,恨不得搭上命来把这个事给拍好,那这些演员、编剧、摄影师、观众得多幸福啊。它要变成一手艺活,其实对观众来说是可悲的一件事,他拿百分之零点二把这个事给办了,然后他到旁边吃喝玩乐,你在那儿看这个,我觉得不公平。
女性看电影更聪明
克赛:评价一下刘嘉玲的表现吧,我觉得她很让我惊喜。
姜文:挺好的,演得好啊,谁在我的片里能不让人惊喜呢?都挺惊喜的。你别以为葛优就不惊喜,葛优虽然演过那么多片,但这个片子是他很少出现的一个样子,虽然一直保持了他的幽默的东西,但他非常在意人物性格上的一种幽默,而不是为幽默而幽默,为搞笑而搞笑了。他首先是符合这个人物,他不是葛优了,他是老汤了,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他还能保持一个让观众喜爱的幽默,这是有意思的。
克赛:您上一部《太阳照常升起》赢得很多女性观众喜欢,现在这部《让子弹飞》,特别爷们,您觉得女性观众会喜欢吗?
姜文:《太阳照常升起》上映后,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媒体把我说成妇女之友了,说我的片子懂得女人,这挺让我意外让我乐的。我琢磨着是不是女人在看电影方面,比男的聪明,好多细节我觉得不太容易看见的,全看见了,特别能抓细节,特别能把你的隐藏在后边的那些“阴谋诡计”给你看出来。
克赛:这个片子您自己打几分?
姜文:九成九,留点遗憾,你必须得留点,我们最近不断在找遗憾,找完了之后决定要留一些,不能全消灭。(大笑)
克赛:您以后会高产一点吗?
姜文:可以,如果你愿意,我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