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她的一生波澜不惊,苹果里吃出小虫已是最大的风险。荣氏家族,那是一个历经岁月洗礼,影响力仍然不减的大富之家。由中国第一代实业家荣宗敬和弟弟荣德生一起以面粉和纺纱起家。荣德生的第四个儿子就是荣毅仁,而荣海兰的父亲是荣宗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在香港,在美国纽约上东区长大的荣海兰,属于荣氏第三代中的一个。
我们的初见在2009年的大年初二,在荣海兰北京的寓所。那里面满当而稍显凌乱,四处都蒙了层薄灰。窗户外面不时蹿起一束花火,又随即逝去。把屋子罩上了层绚丽,却更显一个人的冷清。荣海兰穿着棉线衫、肥腿裤,递上一张印着琳琅的中文职务的名片,笑嘻嘻地坐在我对面,不时推一下脑袋上的棒球帽。桌子的一角是啃了一半的“德芙”巧克力。那是她的晚饭。
“我经常一天都不吃东西的,没什么。跟我要做的事情比起来,吃饭睡觉什么的都无所谓的。”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跑来跑去,习惯了没有东西吃、被人骗。但是她还是由衷地赞叹她的幸运。嘴巴总是咧开的,好像随时准备大笑一场。为什么?为她那个不同凡响的家族和命运?
她的乐观却远没有那么简单。虽然她也钟爱她的200多双鞋子和不断加大的衣橱,以及超出一般人想象的童年生活,但是她更加清楚,世上还有远比这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快速运转的思维的乐趣,以及为了目标而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代价不是时间或者钱,有时候甚至是—性命啊。
最不用顾忌的,就是命了
“危险啊,有时候真的很危险的。每次我去大西北,那里都要下雨。大山受潮后裂开,走在上面可容易掉进去了。”作为中国中华慈善总会永久理事、慈善总会儿童关爱基金会执行主任,荣海兰要做的远远不只是出席个晚宴,或坐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
更多的时候,她需要去抱一抱那些最需要关爱的孩子,亲一亲,给他们带一块橡皮或是笔记本,这才是最有力的支持和鼓励。那些位于中国的大西北或是黑龙江边上的村落,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去,但荣海兰去了,而且历经风险。
让她印象最深的一幕发生在山西的一个极为贫穷的小村,坐落在一座大山之上,四周有很深的湖泊围绕。
想到那山上去,必须要先坐船。那船小小的,两边尖,周边全是糟掉的痕迹。几个月前,它们其中的一条翻在了湖里,上面的33个人都没有救上来。
花了一顿饭的功夫,他们搞到了一条。当最终驶到河对岸时,天上已经飘下了阵阵雪花。他们坐着一种叫“狗骑兔子”的三轮小摩托,跑起来时嘟嘟地往前蹿,边蹿边抖。山路很快就变得陡峭,没时间做心里准备,荣海兰上去时眼里就只能看见天,“唿”地一转,眼前的路就变得和车身一样宽,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下山时小摩托几乎是半开半滑地冲下了山。有人不敢坐了,宁可下来走着。荣海兰却不能下来,“县领导都在那上面,实在不好意思(不坐)。”就这样,一条路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路上没有的吃,就把雪捧起来,吃雪。
十几个小时后,当她们最终见到孩子们时,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在山顶上的小学,荣海兰系着红领巾,手拿话筒,语音高亢地向小孩子们介绍她带来的名人们:小朋友们,你们想不想像叔叔阿姨一样成功!台下齐喊,要!
那一刻,她已经把什么都抛下了。
中国就像个太阳一样,升起来了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是成功? 我把这个问题抛给她,她又推了推帽檐,呵呵笑起来。
拿一沓钱,连数三遍每遍数字都不同;直到现在她回到纽约,出门买东西,还是有管家跟在后面付账。对于荣海兰来说,“成功”的意义显然不是一般人的标准可以衡量。在她的世界里,事情被干脆地分成了两极—想做,或是不想做。不想做的事和她无关,但对于有兴趣的事,她搭上了全部能量与智慧。
把这些发挥出来了,就是成功。
“我筹划的事情总是很复杂,架构很大很大的。”三年后,荣海兰筹划实施中华慈善万里行组委会,自己任执行秘书长。她把自己一直梦想做的事情分成了两条主线,一是做慈善,尽全力帮一帮需要帮助的人们;二便是利用自己在戏剧制作和选美操作方面的经验,把中国文化推广到世界去。“中国像一个太阳一样,几千年别人都不认识她。现在她升起来了,我就希望,我们能组成一个队伍,让世界认识她。民间外交,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也是我一直不放弃的原因。”
她曾经很努力地挣扎过。十几年前,在美国一直顺风顺水的她来到了中国就不停地受骗上当。2002 年她联系好了美国的拉瓜地亚高中,带几十个有潜质的中国孩子到美国去学舞蹈,全部免费。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成行。
那时候有律师跟她讲,想了解中国人,去看《三国演义》啊。
她买回去翻开一看,嚯,第一章不就是我的故事吗!在中国开公司,她学到的头两个词就是“小蜜”、“架空”。那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段子。2004年,一个她曾经非常信任,并被引为知己的朋友在一个项目的紧要关头骗了她。她带着愤恨上了飞机,在纽约的家里一连睡了20个小时。醒了后,她想,要不要再回去了。可最终还是买了机票。因为她这样问自己:“这是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了。你是想像命中注定的那些人一样,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呢,还是做出一个真正的自己? 你的未来在你的手中。否则,你怎么能是荣海兰呢!”
富有的唯一好处,是让我只做喜欢的事
对于一个拥有足够一篇长篇小说的经历和传奇姓氏的女人来说,荣海兰这个名字和一个决定,就足以让她在一个领域造就惊人的影响力。
19岁,当别的女孩为得到一件自行车而欣喜的时候,荣海兰得到的礼物是曼哈顿的两幢楼,走到帝国大厦只要7分钟。那是父母的礼物。在那里,她成立了不牟利的龙族中美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只为让海外的人了解中华文明的灿烂与辉煌。
事情缘起在她上大学时,一个有着淡蓝眼珠儿的德国老太太所办的皮影戏班。
像从时光机器里钻出来的一样,那老人唯一会说的中国话是“山西”(实际上是陕西),聊起中国文化来却是喋喋不休。从那时候起,荣海兰知道,她长大了。那些从小被逼着灌进去的四书五经,这时才都真正融进了血液里,“ 中国”再也与她分不开了。
她在大楼里开讲座, 讲“道”在纽约社会的应用。她在纽约大道办“春之季”、“秋之季”,专门推广中国文化。整条街都被封掉,路上彩旗飘扬,巨大的招贴画让路人停下脚步,他们互相耳语,饶有兴致地喃喃重复China,China。“不容易啊,领事馆都说我做的事是国家行为呢!”
不过,想象中的中国和真正的中国距离不只是百步之遥。2001年,她抛下纽约的一切来到中国。尽管这里除了亲戚以外一个朋友都没有,但是她不怕,她太想做出些事情了。“当你的欲望越来越让你满足的时候,这个人越容易空虚。追求物质只是一个最初级的阶段,一个人到了一定层次后,他就进入了追求心灵满足的阶段,就会希望能够帮助其他的人。”
我的精神寄托就是帮助别人
这个过程在荣海兰那里被快速地缩短。十多岁时她去做模特,挣了钱就跑去存在银行里,因为实在没地方花。物质对于她来说,早就构不成什么欲望。对于一个从小走到哪儿都有家跟着,在纽约上学,家住在郊外的House里,上下学都要司机接送的女孩来说,对于冒险的追逐一度是生活的最大重心。
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坐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心里头像揣了个兔子,怦怦地乱跳,就是喜欢这种世上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的快乐。十几岁时的一天,她自己从美国去台湾玩,结果飞机在夜里十二点降落在一个陌生机场,她不懂当地的话,也没有地方去,只能在机场呆站着。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问,要不要跟他回家。她提起箱子便去了。到了一个房间,里面两张床。他们两人一人一张,各睡各的。第二天起来两人直奔机场,然后此生再也没见过。
以上便是她玩得最疯的经历。不过,再厉害也就止于此了。
她不喜欢赌,不吸烟喝酒,尽管从小就和欧美上流家族的后代玩在一起,她任何时候都不碰毒品。因为她不喜欢被任何东西控制的感觉。当然,碰到她喜欢做、她觉得有意义的事,她会为它卖命—再想深点就是,很多东西你玩得太久,没有意思的。
很多人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比别人多?
很多年以来,荣海兰都喜欢参加罗尔其派对。这是欧洲最著名的上流派对,很多落没的贵族来参加。“他们穿的衣服都非常讲究,但就是没有钱,只是Style 还依旧高贵”—也许这正带来了生命的幻灭感。她在宫廷里跳舞,项上戴着被索斯比拍卖行一直垂涎的翡翠,心里面反而想起十几岁去厄瓜多尔见到的小孩子。他们是在垃圾堆里长大的,唯一的玩具是开罐头的工具。他们和小狗挤在一起吃饭。她深切地知道,这一幕给自己的转变是根本性的,
她开始质问自已“ 很多人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比别人多?你又替他们做了什么?”直到现在她仍旧保持着18岁的灵魂。炽热的梦想和一见望得到底的单纯。好几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听完她做慈善后乐不可支,别浪费钱了你,我们知道荣家有钱。她怔了一下,也不说话了,慢慢地讲给我听:反正就有这种人,觉得我做这种不赚钱的事情,就是浪费钱。
实话算来,她做生意的确没赚过钱。“都不是以商业为目的的,也没必要。”记得几年以前,她妈妈跟她说了句话,“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但是到现在,好像我认为你做的几件事都是对的。”“这让我非常感动,因为这么多年,都是她说做,我说“NO”的。现在,上帝也要翻牌了。”
这是一个真正能让荣海兰兴奋起来的世界。表面上来看,她从来就没有承担过应有的责任,去光耀门庭,可是在我看来,事实上,她的“叛逆”可能正是她的努力。一个豪门公主,有勇气放下已经拥有的一切,去追求更多更难的东西。有一点我们至少可以肯定,跳舞的时候,她的衣服上仍旧镶满了钻石,她的心里,却拥有比钻石更闪耀更亮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