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要对女性们说话,心里就很害怕。平时,一个对一个,尚且总占不到上风,又何况以一当万。
为给自己壮胆,我只能假设女性是智慧的,宽容的,信仰"言者无罪"的。我对女人绝无敌意,在这个世上,男人不指望女人还指望谁呢?尽管亚当和夏娃已从个体放大到无计其数,可他们依然面对面站着,没有第三者。所以,他们只能合作。
接着,我假设自己是挑剔的、长舌的、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性的一辈子,可能会听到许许多多非常悦耳的话(这是应该的),又何妨听一次男人的牢骚?要知道,历来可笑的都只会是发牢骚者呀。
在这两个假设的鼓舞下,我首先想到的是"女强人"或"女权主义"。
在我看来,普天之下最没劲的莫过于"女强人"三个字了。强人者,强盗也,后又引申为独当一面气概非凡之人士。"强人"尚有可爱之处,譬如黑旋风李逵,玩着两把板斧,憨得有趣。但在"强人"一词前加上"女"字,就和加上"男"字一样不伦不类。强,本是对全体的强,对社会的强,对历史的强,加上性别的定语,似有将板斧杀向异性的倾向,没必要。
何况,叫出来的强,骨子里总有点虚弱。真正的强者是从容的,不作强者状的。强本是力的表现,力的冠军一向属于男人。后来社会发展了,智力平地崛起,就为女子的逞强提供了可能性。智力的强像庖丁手中的牛刀,一刀刀解下去,恰到好处。既不必高声嚷嚷,也无须挥舞老拳。在智力的领地里,男女之间的竞赛第一次显得较为公平。女人也第一次有可能心平气和地对待男人。这是天大的好事。
假如有所谓"男强人"的话。他的强应当表现在与社会同类的竞争上,而不是强在打得老婆团团转。对女人来说,也是如此。在社会化的领域,不可能出现"女生物学"、"女数学"等概念,它的分类原则从来与性别无关。然而家庭无论如何都是性别的产物。一个在家庭中放弃性别立场与责任的人,无论有何等公认的社会成就,前途总是不妙的。因此,我想说,"女权"的根本是"人权"。人权对男人女人共用一个原则。否则,女有女权,男有男权,各执一辞,永远没办法妥协。压迫女人的执行者可能是男人,发号施令的不是男人。否则,男人身受的不幸该和谁算账?
这个问题过于严肃了。在没有"男子节"却有"妇女节"的今天,有一点"女权主义"也许不是什么坏事。这叫"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眼下似乎也没别的好办法。千百年来,妇女处境悲惨,暂时不从容也罢,不君子也罢,先出出气也是好的。不过千万别将希望寄托在"女强人"身上,以刚克刚是行不通的。无论女人怎么要强,总不会也没必要变成男人,男人的处境并不值得羡慕,值得为之奋斗的倒是男人女人共同的共有共享的未来。在这个世界上,男人只愿和女人合作,而不愿和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种人合作,所以,性别无论对谁都是不可轻言放弃的。
作者:陈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