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习惯叫俺老板“少东家”。刚接触时,觉得他特粗特混,根本就不和艺术沾一点儿边儿。
光看他的打扮,你十之八九会以为他是个板儿爷。一没膝大衩,一圆领儿背心,左手常摇把大芭蕉扇,右手常掐一特大号儿的茶缸子……如果碰巧遇见他撒混挑衅,你十之八九会以为他是个作恶多端的恶少。
他会若无其事地揪根儿头发,扔进吃了一半的菜里,给他认为店大欺客的老板难堪,去!给老子换一盘来!说这昧良心话时,他牛眼眨都不眨。新菜上来吃到一半儿,他又故伎重演,去!再给老子换一盘来!……整个一活土匪!直到那老板三孙子似的悄悄哀求,他才牛眼一眯,嗤之以鼻地拂袖而去……
如果,你认为俺们“少东家”真是一混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天,俺从传达室门口路过,忽听里面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朗诵声: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是应默默忍受坎坷命运的无情打击,
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
并将其克服。
此二抉择,究竟是哪个更崇高?
……
谁这么文青啊?居然有雅兴大段大段背“哈姆雷特”经典台词?俺好奇地探头一看,嘿!没想到竟是俺少东家!只见他光一大板儿脊梁,摇晃着刚剃的大秃瓢儿,一手呼扇着芭蕉扇,另一只手配以慷慨激昂的动作,正起劲儿在那儿独自表演呢。
嘿!真没想到啊!这么一糙老爷们儿,竟然好这口儿?这,这,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这简直是一黑色大幽默!这简直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让俺真正了解少东家不仅精通哈姆雷特,而且还是一侠肝义胆的大侠,是那次他帮俺解决进修学费一事,也正是那次,俺决定从此死心塌地跟少东家混了。
那时,俺正为去美院进修的学费百爪挠心。明知道靠俺那点工资是没戏的,可又敌不过进修的巨大诱惑……不知道这事怎么传到了少东家耳朵里。
那天,他掐着他那茶渍老厚的特大号茶杯,一步三摇地来到俺面前,嘿,哥们儿,有点儿私活,干不干?
俺一时不明白他啥意思,没敢贸然答应。
他见我犯愣,就坏笑,嘿嘿,你小子傻啊!有钱不挣?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啊?
俺急需钱,只要是干净钱,俺挣!俺牙一咬,答应了。
和少东家玩了一星期的命,活利索地干完了。
少东家找到我,不由分说,这六千块钱你拿着,剩下的零头归我。
啊?!活儿是咱俩干的,你不能都给我啊!
少东家拍拍俺肩膀说,拿这钱踏实地上学去吧!
那你?
我?呵呵,柳活有的是!去吧,去吧,好好给俺学,学完了好好跟俺混……
说完一转身,没事人儿似的哼着京剧走人了:
欺君枉上
悔亲男儿
招东窗
今状纸压置在某地大堂上
咬紧牙关你为哪桩
……
嘿!没想到,这活土匪还挺有人情味的!
许多年以后,俺依然不忘那“活土匪”对俺的仗义相助。
人啊,有时候在一起反反正正,摸爬滚打若干年,可不到肯节的时候,还真是看不透呢。(文/带路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