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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度18%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10日18:55 新浪伊人风采

  1

  很久以前,在电影学院的摄影课上,我交上一张关于天安门的作业,那张照片显得十分压抑,甚至有种恐怖的感觉。当时老师就说:在一张照片里,有18%的灰色才是令人感到最舒服的,如果过分超出这个比例,画面就会呈现出让人难受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何感觉也能被如此精确的计算出来,但我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停止对黑白影像的热爱。并且,我喜欢在照片上加大量的灰雾,这样就能使正午阳光也显得异常压抑惨淡。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常常在地铁里进进出出,拿着三角架架在人潮汹涌的地方,看他们异样的眼光,感受流动之中的凝滞。

  扮演不为人理解的一个角色。

  2

  两个月前,房东把另一间小房租给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Oral,在她刚刚搬进来的时候,她的举止就吸引我的注意。

  一般来说,别人都是买一张单人床或者双人床,而她却买了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她在地上摆满了各种油画绷板,还把许多绷板挂满白色的墙——可帆布上的不是油画,而是钉满了无数张照片。Oral刚搬进来的时候,这些就是她唯一的行李。

  “你从哪个城市过来的?”出于友好,我礼貌性的问了一句。

  “我一直呆在这个城市。”那么不明朗的一个黄昏里,她居然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副Gucci的紫色全反光墨镜戴上。

  “总是搬家吗?”我递上一杯泡沫摩卡。

  “是的。” Oral轻描淡写。“既然都是在同一个城市,干嘛老搬家费事?”我问。

  “我把地图贴在墙上,想搬家的时候就蒙上眼睛拿飞标向地图上掷,飞标插到哪里,我就搬到哪里?”

  “这倒不失为一个很酷的方法。但很可惜,你也只是借助地图来了解这个城市。”我笑笑。

  Oral从一个有纳粹标志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圣罗兰,叼着走进房间,并没有关门。

  Oral从来不关门,而且很少外出,但一外出就是几天几夜。她的房间正对我的房门,从我床上的某个角度就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房间里的一切:Oral上床睡觉从来不脱鞋;她喜欢轰的一声倒出一桌子的化妆品,不遗余力的涂抹出一个夸张的妆,对着镜子看半天,然后自己把妆卸得一干二净。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Oral算是异类,她懒洋洋的呆在一边,旁观别人的忙碌,而你却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将干什么。

  有一天,我发现Oral也有一台相机,而且是120的大机。当她几天几夜的出去,身上就会带着这个相机。

  3

  摄影师100%都是偷窥狂,甚至可以说,一个摄影师偷窥水平的高低和对偷窥兴趣的浓淡直接决定了他的水准。我也常常干些极端的事情,比如把一个小麦克风偷偷放在咖啡馆某张桌子不显眼的地方,连续不断的录下别人说话的内容,我则坐在一边,悠然的看着窗外已经变色的天空。到了晚上,我就把所有录音内容听几次,然后枕着他人的秘密——诸如偷情、争吵、交易等等,安然入睡。

  那种感觉实在很好。

  所以我趁Oral不在家的时候,便肆无忌惮的闯入她的房间,像买了套票的游客一般,要把所有东西都仔细的一览无余。

  她的油画板一共有87块,贴满了同一尺寸的彩色照片,我一块块看过去,除了一块板上掺杂了几张不同的人物外,其它86块板子上的照片都是同一个人。

  这个男人出现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一个人可以有的所有表情几乎都被Oral捕捉到了。还有一部分影像很显然是由于故意把快门降下来的缘故而被过分虚化了。那个男人的五官长得紧凑而清秀,肤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总是微微弓背。身上的衣服要么是狂乱的野兽派,要么是幼稚的LPGY。并且这个男人爱抽烟,因为从他的身上甚至可以看出烟草的痕迹。

  我躺在Oral杂乱的下铺,仿佛这个房间的主人并非她,而是自己。我喜欢把橙黄色的窗帘拉上,阳光透过来,使整个房子呈现出奇异的效果,而那个照片里的男人也显出一种特殊的气质。我仔细的看过每一张照片,开始思考为什么Oral会爱上这个男人。慢慢的几次以后,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

  我闭上眼睛,抽我的古巴雪茄,一边喝了些朗姆酒,无可救药的陷入了一阵只有鼓点伴奏的幻想之中。

  Oral爱这个男人,我是这样设定的,因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完全可以从她的摄影中看出来。Oral不怎么化妆,至少她对自己的眉毛不加修饰。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但我很肯定,她外出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圣诞过后,我请了两个星期的长假。

  4

  “早上好。”我第一次穿着蓝色睡衣出现在Oral面前。她惊讶的看着我。

  “我开始休假了。”我笑笑说。

  “看来我们都不是正常人。” Oral的神情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淡然。

  “正常人懂得不如我多。”我笑笑。“对,正常人只关心时间的长度,而不关心时间的宽度。” Oral回答。

  “时间的宽度?”我问——这的确是一个有意思的提法。

  “是的,宽度。宽度就是时间的张力,它能往你的身体里,心脏里,回忆里渗透的深度。” Oral把腿盘起来,坐在地上。

  “你从来不拍黑白照?”

  “是的,从来不拍。如果照片是黑白的,就不具备足以把画中人从回忆里拉出来的可能性。我永远去不会吻一张黑白照。并且,18%的灰度实在让人感到沮丧。”

  “爱情很难在黑白中展开,是这样么?”

  “是的,况且暗房的阴气太重。”

  “你很爱那个男人么?”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她,我的手指指着她的房间。

  Oral停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我很爱他。但是他从来就不知道,在他的十米开外,有我这样一个人。”

  Oral继续说:“两年前我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总是呆在地铁里拍照,然后有一天,我在一大堆相片里发现了这个男人——不知那时是怎么调的焦,整张照片里居然只有他的影像是清晰的。他的笑脸在当时无比强烈的吸引了我,于是我天天都呆在同一个站台,等待他在我的取景器中出现,可遗憾的是,即使我在接下来的三个月,照了131卷胶卷,也始终没有再看见他。

  当我决定放弃,背着三角架,在回学校的路上痛下决心再也不去地铁拍照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原来他竟然是我的师兄,叫做王之。后来,我从各方面打听到他的诸多消息,可就是不敢面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毕业后留了下来,然后我一时间就会和他的朋友打听他最近都在哪里出没,然后跟着他偷拍。她的女朋友在另一个城市,我还认识她。

  你能看出什么么?他背部脊椎骨的每个关节都可以清楚的看出来,这条曲线多完美——这是我所看过的最美的一条脊椎。”

  从Oral痴醉的神情中,我感受到一种强烈得近似于疯狂的爱。在这个赤裸得难分真假的年代里,这样疯狂的暗恋实属罕见。这种暗恋让我这个旁观者都有了绝望的感觉,更难以想象的,是Oral的悲哀。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Oral的描述后,我又感到非常舒服——疯狂的幻想并不比疯狂的行为来得容易。她的故事正像是一张反差强烈的照片,却是大师杰作。

  当我们迷恋18%灰色的舒适时,往往会忘记,其实触手可及却咫尺天涯的强烈反差才更让人明白欲望的真实——生活中的快乐,恰恰是由痛苦印证的。

  5

  和Oral对话之后,我就躺在床上喝朗姆酒,戴着巨大的耳机听Muddy Waters的蓝调,一边看Oral在房间里的一切,思考爱情到底是药品还是毒品。

  生活的确不应该有太多悲情的成分,尤其在Oral这个行为怪异的女人身上,但生活表象和时代背景是永远无法解释爱情的。

  暗恋这种折磨人的艺术,或许只有少数人能掌握它。

  第二天,Oral外出了,我以为又是几天几夜的看不见她,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她就回家了,还带了大约十瓶威士忌。她慢慢的洗好澡,然后对我说:“有没有Blur的Tender?”

  我选出那张CD,Blur无奈而静谧的声音弥漫在每一粒尘埃之间。

  “其实,当你发现自己期待已久的人就在眼前,他甚至已经伸开双臂向你呼唤,你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向他奔去,反而,你拔腿逃跑了。你有过这样的经验么?” Oral从一排威士忌中选出一瓶,然后把湿漉漉的头发拢起来,脸色是萎黄的。

  “昨天清晨,我在飞机场等他出现,他在飞机场等他的女朋友从另一个城市回来。飞机准时降落,女人准时出现,但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一个外国人,身穿有斯大林头像的T-shirt。女人走向王之,平静的解释,王之也只是很平静的听,什么话都没有说。

  然后,女人和外国男人走进国外出发厅。可能吧,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王之也会被人伤害,我一直以为,他的每一个女人都会像我一样爱她。

  王之在原地站着,我在离他15米处静静的观察,那是一段微妙的时间,我觉得自己渐渐走到一个不可知的境地,不知道下一张翻开的是什么牌。

  就在我的头脑处于混沌状态的时候,我走向他。我说我爱他,并且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爱了很久很久。我告诉他我的房间都是他的照片,我甚至能够从笔记本中翻出他去年的这个月和他的女友在哪里干什么。

  王之非常惊讶的看着我,他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爱情后面有脚步声,原来是你。’

  互相介绍显然是多余的,我对他的了解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但他并不感到尴尬,相反的,我们像早该认识却由于某种原因而没有认识的两个人,走在一起,直接从陌生到熟识,没有任何过渡。

  我们在星巴克的户外太阳伞下呆了一天,喝了15杯摩卡,吃了8块黑森林蛋糕,同一张CD听了11遍。王之只言片语也没有提及他的女朋友,仿佛那是一个早就应该消失的人,他只是说‘结束时没有痛苦的爱情能算是爱情么?我真的不知道。仿佛从我吻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待分手这一刻的来临’

  晚上,我们来到一间酒店里。钥匙打开房门的一瞬,我的心居然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知道下两个小时将发生什么,可就是一点细微的颤动都没有——哪怕是激动。我只是在想,第二天早上是该我去买早餐还是吃酒店送的早餐。

  后来,一切事情自然的进行完毕,他流了很多汗在枕头上。第二天早上,我先醒来,看着身边的王之,和四年前的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的变化只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可奇怪的是,我觉得四年前的我就在他的身边,而现在的我却忽然站在一个离他遥远的地方。那种感觉十分可怕,带着怀疑自我生命的成分,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死亡了,如果我还留在他身边,就有伤害他的可能。

  所以,我把枕头套取下来后就穿好衣服离开了。” Oral平静的说完,似乎她所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多好,一个你等了四年的人终于属于你了,你是王之的女朋友了。”我说。

  “不,我不会成为他的女朋友的。我相信自己隐隐作痛四年所换来的结果应该是隐隐作痛的永恒,而非一个看似愉快的结果。常常的,一段看似正常的关系的开始往往预示爱情的结束。其实我觉得自己早就习惯单恋了,只是看着他的照片,也不管他和谁在一起,他爱谁。

  爱一个人是一件单纯不过的事情,与我有关,与他无关。或许爱情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变成永恒的——当你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破坏一段让你终生难忘的爱情,你还会继续向前么?至少我不会。

  单恋是最能够挖掘出自己爱的能力的方法,除非你单恋,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够爱到哪种程度。每天我都看着王之的照片,把它们当成我的赖以生存的元素之一,在射灯的光影中,他的影像就被雕刻进我的生命里,我更宁愿他在我的心中永远占据这样一个地位。” Oral的声音悠远而绵长,但直刺向我的脊髓。

  “折磨永远是最有快感的刺激。”我说。Oral有点吃惊,然后点点头。

  我一下子难以接受,摇摇手,睡觉去了。那天夜里,我没有窥探Oral的房间,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是Oral的,我的窥探显得异常愚不可及。

  6

  一个星期以后,Oral搬走了,不知道她的飞标落在这个城市的哪个点上,或者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了呢?我不知道。

  两年后,我走在这个城市的一条安静的大街上,这时,一个不显眼的招牌吸引了我的视线——18%灰色,一个咖啡馆,就在星巴克的旁边。我走进去,惊讶的发现王之的黑白照片贴满了每一面墙壁,柔和的色调,看上去让人感到非常舒服,我想,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灰度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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