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梆
我出生时
暗自呜咽
蓝天大地
溪水黝黑
长年累月下
我逐渐成长
没人对我细加垂怜
没名字的河流
没颜色的鲜花
芳香扑鼻 万籁无声
我举目犹豫
能否穿州过省
重返家园
——(摘自越南诗歌《没有名字的河流》)
关于炎热的联想，在古巴，它总是与那支生命旺盛的乐队BUENA VISTA相关；而在尼泊尔，则是烁石流金的雏妓；在布宜偌斯艾利斯要稍微清凉一些，那里的人们在下午睡觉。
此刻，我正汗流满面地走在越南的田野上，背心和头发散发出米糊一般粘稠的味道，一只气势不凡的本地狗，正匍匐在田垅上等待着我。而我，竟然联想起诗歌。那首在《三轮车夫》中被梁朝伟用米糊般粘稠柔软的越南语演绎的诗歌《没有名字的河流》：
“我举目犹豫
能否穿州过省
重返家园……”
我是不应该联想起诗歌的，因为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次走马观花的旅行，从下龙湾到河内，然后再从河内到海防，最后浏览一个国际化的大赌场等等。关于从一座法式建筑改造的加油站的后面遛到越南的田野，在炎炎烈日中，联想起诗歌的这样的细节，对仅仅6天的旅行是多么奢侈啊。一只来自和平年代的虱子，受了文学的教育，在一个劫后的国家挠痒痒，原谅我吧！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田野中央一座座坟冢，越南人将这些死于殖民和战争岁月的亲人埋葬在田野中央，每天，他们扛着锄头牵着老牛在稻田中耕作，直到秋收时节，把最好的大米撒在沉睡者野花盛开的床塌。越南的大米非常好吃，越南的田地非常油绿，所以他们最爱的是大米，最喜欢的颜色是棕榈绿色。大米在他们的俚语里也是“爱人”的意思。
相对于参观河内的军事博物馆，我更愿意大汗淋漓地行走在越南的田野中央，因为对强权主义者来说，人类的肉身只是残片断简，只是博物馆中等同于兵器的陈设。
大米和诗歌真是很好的东西，不是物质，不是精神，而是一个甜美的梦。
在下龙湾，回忆起这个梦的船长通过翻译告诉我，刚和平的时候，他在西贡，还戴着那顶炮兵帽，穿着棕榈绿色的士兵服，但是美国人已经很悠然地出入在酒吧里；荷花盛开的时候，可以听到越南民歌；人民委员会在街头工作，在巷尾，卖花的女孩渐渐长大成人。不过，西贡发展太快，是越南南部商人和妓女最多的地方。很多人像船长这样，悄悄地回到家乡；也有很多人奔赴大城市，做三轮车夫和搽鞋工，做富商地头蛇，做妓女。
从下龙湾到河内，黄昏的余光撒在海上，撒在田野中的坟冢上，最后留在河内市中心的法式建筑顶端。在这个法属印度支那邦总督府所在地周围，到处是19世纪法国式建筑，统一饭店陈旧而华丽，越南妇女挑着火龙果从街边穿过，三轮车夫载着金发碧眼的女郎缓缓驶来。
正如所有的过客，疲劳使我匆忙地下榻在旅馆中，在珐琅质的浴缸内沐浴，在红木梳妆台前涂抹白膏，在白色的床前点燃香烟，喝超级市场买来的TIGER牌啤酒，闻着楼下咖啡馆的气味。最后推开百叶门，在法式的铁花阳台上观望。
比起那位远离湄公河的诗人，比起这样的诗句“我举目犹豫/ 能否穿州过省/ 重返家园……”我是多么愧对大米和诗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