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梆
小时候,我有一台体积庞大的铁壳收音机。黑色,左右两个喇叭,看上去很可能随时会触电的旋转扭键,总是不时和魔鬼接轨,发出一些非现实世界的暗语和尖叫,穿透力强,长久不息;也有撞见仙女的时候,钢琴,女声独唱,帝女花……很催人入睡。现在想起来,它的古怪的金属感有点像1960年代意大利的“Valentine”便携式打字机。几年前我看《牯
灵街少年杀人事件》,小四家中的那一台,便很接近。
其实那不是我的,是我外公的,只是外公去世后,便成了我的。
我老爸支援老少边山回来把我从外公家强行接走之后,我便有了第二台声音机器,一只像压缩饼干那么大的半导体收音机。我爸说是波兰产的。波兰于我是一个外星概念,像我当年热衷的《奥秘》杂志那么遥远。大人无暇理会小孩心事,我总是很小心地把它塞在枕头与绒布唐老鸭之间的缝隙里,耳机一只挂在左边,一只垂到床下,半夜醒来,以为已经完了,没想到偶尔还会突然冒出一句越南语。
随着另一位波兰来客,一台单门冰箱光临我家,这个半导铁盒就被淘汰了。取代它的是双卡录音机。那是港产片和台湾文艺片刚刚大阵仗抵达的时代,我用它来翻录张学友、罗大佑、齐秦、邓丽君什么的,录好后卖给同学,英语当然也就没有及格。后来暑假结束,整条街都在卖这种磁带,做的比我的好得多,里面折了一张纸,还有钢笔淡彩,画着某个明星的头像。
我是大学毕业两年后,才有CD机的。我很又喜欢又讨厌CD机,因为它不会像绞肉机那样绞带。但是它藏匿声音的那个地方很隐蔽,不像磁带那样可以拉得有一筒卷纸那么长,又可以用一支铅笔旋转回去,所以也有点让人怅然若失。遇到有螺纹又被打了口的那个地带,整间屋子像弹空一样重复着发射动作,很恐怖。我感到很迷惘,渐渐专注于声音本身,而不是载体,所以开始爱上德国工业噪音。这一时期很短暂,随着MP3的问世,我发现一个比CD更广阔的世界,可以下载无数种风格的音乐而且绝不会“弹空”。
但是,这一时期也很短暂。
这个世界有什么是可以长久一点的呢?
CLASSIC风潮劲时,TEAC出品的迷你CD机加HI-FI收音机卖得非常好,连带那种模仿1962年代的狗狗电视机(意大利Brionvega公司产的ALGOL11电视,总是跪在地板上像狗一样望着主人),也在Q版店中热卖。怀旧的时髦,使用惯Datum最新型卡通MP3的街头小孩,也突然对笨拙的旧工业时代的造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仅仅是造型而已,但是技术是永远不会倒头过来看世界,当它从一种工具变成了创造者和未来生活主宰的时候,是技术还是生活的问题,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这个世界有什么是那么重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