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梆
时间是很奇怪的一种颜料，它描绘的过去的那个时空，总是比新鲜油墨描刻画的现在的时空，显得具有吸引力。就像小津安二郎电影里的，曾经被称为日本第一大美人的原节子，她脸上的，像从旧画报里剪下来，再贴上去的胭脂一样。中国电影一百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出于工作或者某种怀旧的需要(用当今的哲学明星齐泽克的话来理解，是因为有了令人
陶醉的受难感，怀旧梦想终于得以重续)，我看了不少老照片，其中一张是香港电影之父黎民伟反串庄子之妻在《庄子试妻》中的剧照。照片中的黎民伟，穿着类似1868年在(香港)荷里活道文武庙至水坑口一带的繁华商业区酒楼里的歌姬服装，虽然现在看来，保守得近乎丧失任何抵御新潮的能力，但是因为是1913年，又穿在男人身上，又描了脂粉，因而就显出某种坎普(camp)的趣味和怪诞。我不是那种Andrew Higson眼中的“恋物化历史细节癖好者”，我感兴趣的是，这个香港电影之父为什么要反串女角呢？既然他已经开了中国电影第一次启用女伶的端，让他的第一位妻子严珊珊扮演女佣人，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女人演庄妻呢？因为香港电影最早的题材是由粤剧演变过来的，或者说，为什么在早年的粤剧或其他剧种中，女人不能登台呢？
所以，时间的另一魅力，就是给人予一种无限的想象力。记得王安忆在写《往事已然苍老》时，提过当时的电影院。因为是当时的，红丝绒拉向两边，就有一种拉开一个旧时代序幕的感觉。《橘子红了》那个电视剧的大太太，就是老年版周迅的那位，因为太爱他的先生，忙不迭地赠妻予夫，观众看了也能接受，也能同情，最后还暗自祝福她，希望她的爱意和无私奉献，有个善终的晚年，这也是因为时间，这种被日本人称为“锈”的东西在起作用。是时间，制造出审美距离，给了观众一个想象的空间，使观众腾出自己的世俗生活，剩下茶点后的空暇，给关于旧时代女人的故事注入滚边、镶边、出芽、开襟、云头、扣形等等，最终加上一双三寸金莲。
一切已经过去了，即使纷乱的世事。
我看的第二张关于黎民伟的照片是他的妻子严珊珊，就是《庄子试妻》中的女佣，长得端庄秀美，他们是1914年1月7日结的婚。5年以后，夫妇俩人遇到林楚楚，严珊珊很喜欢这位美貌出众又非常有思想的女孩，她鼓励黎民伟与之结婚(见蔡继光执导的长篇纪录片〈香港电影之父黎民伟〉)。黎民伟便常去林楚楚上学的学校等侯，感念他的痴心，林楚楚终于嫁给了他。没有人在文献中称林楚楚为妾，是因为严珊珊早已说过，彼此不分大小，平等相待。1924年，林楚楚在他先生导演的香港第一部剧情长片中《胭脂》中，一炮而红。黎民伟后来与罗明佑创办“联华影业”，林楚楚更深入人心，成为第一代女明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