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梆
他和她在同一栋大厦上班。他在11楼F07,她在27楼A04。每天8:30和18:30,他将卡片插入黑色的UB ACEX打卡钟。她则是8:33和18:27。透过他办公桌上的玻璃隔断,可以看到墙上的工作列表和磁铁按钉,走廊里的万年青,穿梭在防潮地毯上的尖头皮鞋,美能达复印机掠过的绿色荧光。黄昏下班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纸篓里的白色饭盒,以及懒得投入短
碎式碎纸机的,膨胀的纸团。
透过她的办公桌上的玻璃隔断,看到的情形,也是一样的。
他每天上下班都在电梯里遇见她。他们之间隔着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的衬衣、领带、西装、西装裙和鞋子。其实也并不完全一样,微胖的那位,衬衣领口有一道黄色的印子;瘦小的那位,皮鞋的后鞋跟被磨出一道30度的斜坡;戴着无框眼睛的那位,像洗衣店里的不锈钢衣架;短西裙的那位,总是不断地拉扯着露在胸口间的内衣花边……如果遇到公司频繁裁员,这些纤维之间的差别会更明显。
这栋大厦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一个昆虫爱好者,因为在大厦C出口步行100米坐上772路巴士,他和大厦之间的关系便完全中断了。相同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她也是一个昆虫爱好者。
他在自己的公文包里偷偷养了一只蟋蟀。他从小就喜欢这种昆虫,他从它身上看到那种天生的,在笼子里生活的本能。每天只需要按时喂它少量的莴苣叶,它就可以在不到拳头那么大的笼子里安静地生活。在夜里,它还会拉动它的右琴弓,通过四个发声器,奏出单调的歌声,为自己找到微薄的乐趣。它不希求奢侈的快乐,甚至爱情。它目睹过同类被爱情吞噬的惨状,它可不想夏天过去之后,成为一具透明的空壳。她的想法和他基本上一样,所不同的是,她装在挎包里的,不是蟋蟀,而是一只蝴蝶标本。
所以,一年来,他没有主动和她说一句话。她也没有主动和他说一句话。
他和她都没有想到彼此会在同一时间被所在的公司裁员。他收拾办公桌,把记载了各种公事的笔记簿扔到废纸篓里,把电脑里的私人文件清除掉,其实除了他的简历,他并没有多余的私人文件。桌面变得光亮如镜,公文包里只剩下一只蟋蟀。他从未如此虚空地走进电梯,而挎着只有蝴蝶标本的手提袋的她,感觉也是一样的。
电梯上的数字迅速递减,他站在她的右手边,她站在他的左手边,他们以相同的姿势面对着安全乘梯守则。他想,过一会儿,这栋大厦和他之间的关系将彻底中断,他再也不用冒着寒风从C出口穿出,再次乘坐772路巴士,再也……他将……再也见不到她。
当电梯口的数字显示到1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望向她。
她的眼睛里面充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