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梆
小志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爱上到府前路吃蛋挞,然后到处闲逛。现在他彻底成了单独的一个人。妈妈去世以后,他把搁在五斗橱上的旧电话送给了邻居傅先生。熬了十几年的老金巴狗昌容,也送给了傅先生。昌容比傅先生先走一步,傅先生是小志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才过的身。小志没有回去参加傅先生的葬礼,两夜一天的火车,再转短途汽车,徒步迈过
那条被江水浸泡成珊瑚石的拱桥,穿过菜地和五六条芝麻巷,菜场以及百货公司门前拥挤的夜市,才能到达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宅院。然后烧一柱香,再沿着原路返回来。这个过程,太漫长。剩下的半个学期,小志忙着投简历,面试,在大学牌匾下面穿学士服照像,参加毕业酒会等等,忙碌一直持续到毕业后的五年。小志好不容易闲下来,为自己买了一副隐形眼镜,又因为戴了十几年玳瑁眼镜的缘故,眼皮上下肌肉已不能恢复正常的形状,所以不得不又配了一副金边的。事实上,小志很喜欢公司副经理戴的那副磨边眼镜,但是他不愿意它们如此相似地一同出现在大厦保安面前。
周末黄昏,小志像往日那样走出糕点店。终于在街心公园的一棵大树底下,找到了一张还剩一个空位的长条铁椅。他俯下身,一边手指轻轻按住鼻翼上面的金质镜框,一边手指从膝盖上的油纸袋内夹出一块蛋挞。金黄色酥皮在嘴里融化的过程,美妙得像小时候偷吃麦牙糖一样。小志忍不住悄悄地闭上眼睛。
可以给我吃一只吗?一个声音像是从他耳边传来。
小志下意识地看看右边,右边坐的是一个老头,穿着镶有一圈绒毛的背心夹袄和一双布鞋,脸上的表情和盘根错节的树杆一样,静止着,并未因为突然有人注视,而发生任何变化。小志再看了看左边,左边坐着一个女孩,脸颊瘦长,鼻子小而扁,头发被一条苏格兰头巾扎在后脑勺上,目光一直专注地注视着街心公园中央的彩虹滑梯。
小志感到很奇怪。接下来他用一种不易觉察的声音和速度,非常谨慎地把嘴里的蛋挞咽下去之后,双手尴尬地停留在油纸袋上,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小志作了一个决定。把油纸袋撕开一道大口子,递到老头面前:“吃一只吧!府前路的蛋挞,好吃得很。”老头转头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摇了摇头。小志又把油纸袋递到女孩面前:“嘿嘿,要不要尝一尝,府前路的蛋挞,很好吃的。”
真的很好吃,吃一块吧!小志又重复了一遍。
女孩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凝视着空荡荡的彩虹滑梯,似乎那里会有一个穿着袋鼠裤的孩子从彩虹里滑下来。
突然下起雨,小志把油纸袋重新折好,站起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雨越下越大,还没有走到一半路,小志的金边眼镜和手中的油纸袋,已经布满水气,街上的颜色却变得越来越翠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