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田
陈宝莲死了,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人死灯灭。第二感觉就是:命如草芥。
我没看过电影《灯草和尚》,也没看过原著,但我知道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类似《拇指姑娘》或者《豌豆公主》的故事:一个女子春闺寂寞,每晚对着一枝油灯发呆,后来
油灯里养着的一株成了精的灯草,幻化成一个可大可小的和尚,每晚跳出油灯陪着她聊天、玩耍,再后来俩人就有了关系。再再后来就要删去若干字,少儿不宜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似乎成了陈宝莲的代表作,这个故事也似乎成了她生命的注脚。那样一个应招的灯草姑娘,一个可爱的、陪伴别人度过一生中最寂寞最黯淡时光的美丽姑娘,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与世界作别,如同燃到尽头的灯草忽得一亮,鬼魅而妖冶,最后很不情愿地熄灭。她心里其实是不甘的,因为当她需要灯草照亮的时候,只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永远是别人的灯草姑娘,却没人肯屈尊做她的灯草。
本来我对梁家辉感觉很淡,认为他只是一个身材很好,戏也演得不错的男演员,陈宝莲死后,没想到他第一个站出来说:如果孩子没人养,宝莲的朋友们愿意出钱负担孩子的生活费,作为她的朋友,能够为她做的就是这些了。
真是没想到娱乐圈还有如此侠肝义胆的朋友——孩子的父亲到最后也没能来殡仪馆送上陈宝莲一程,而孩子的外婆号称养不起自己的亲孙子,连陈宝莲最钟爱最惦念的黄任中也以“怕引起媒体轰动”退避三舍……只有一个事不关己的梁家辉不忌嫌疑地跳出来说:“她的孩子,我来养!”这样身后才见的一抹微光,不知能不能令到她心里安慰。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炉。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日子,想来距离陨落在上海南阳小区24层楼下水泥地上的陈宝莲已经恍若隔世,她临死前还在为婴儿的奶粉钱与人争执。而那些亲眼见证过她“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青春岁月的人,除了在灵堂上多摆一个没有创意可言的花圈,对于她“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凄清岁月,又曾付出过多少关怀?当她怀抱婴孩,对着幻想中一跳一跳的神奇灯草,我想知道,她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在网上收看黄任中怀念陈宝莲的节目,他说:第一次见到她,发觉她很美,比照片上还要美;第二次又见她,发觉她很娇,娇滴滴的样子惹人心醉……故事到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有幸福结尾的琼瑶故事。可她却堕落了,惹了一身的风尘味,洗也洗不掉,眼白越来越多,信心越来越少,没有人爱,更自轻自贱。于是只有一死,要是琼瑶也会如此安排的。不过不是像一只白色粉蝶死于青翠欲滴的林间,而是像一件被风刮落的雪白衣服死在污水横流的居民区。这种被现实的炊烟污损了的死法,除了抛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给素不相识的街坊留下无数饭后谈资,别无意义。一个又娇又美的姑娘,其实可以选择不做一株靠别人掌握明灭的灯草,无论这个人曾经对你许过多么深情的诺言,那都是灯火摇曳间彼此产生的幻觉。就算是一株弱草,也可以骄傲地生根,守住寂寞,人生百年,不过是一岁一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