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田
引子
听说女人的命运是由掌纹决定的,一半看自己的掌纹,一半看老公的掌纹,先天不足后天补,才决定一生,怪不得大家都着急钓金龟婿,看来真有点道理。我嘴上说不信,实际上也挺紧张的。
我的掌纹很奇怪,三条线像被一把斧子拦腰截断那样,两条线下滑一条线上挑,好象拼成个“三点水“,而另一手就很普通。算命的说,像我这种纹是前生的缘今生续,需得找到另一个和我掌纹相似的男人,才能缔结幸福的姻缘。
我和“费翔”
我妈才不信这一套,她说那算命的怎么不自己算算自己呀,能给自己找门好姻缘别算命呀,成天瞎耽误我这傻闺女。她指望我平平安安地跟“费翔”结婚,然后生个体壮如牛的孩子给她带,了此残生。当然“费翔”的掌纹属于普通级。
“费翔”是我几年如一日的男友,也是我妈好朋友的儿子,高大英俊,聪慧多金,和我妈的偶像费翔颇有几分神似,故得此名。我和“费翔”的交往,拜我妈他妈的极力撮合和我的虚荣心使然,再加上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说我们是金童玉女,他有车有楼,常有美扑怀,偏礼下庶人好我这一口,“没有放着眼前的肥肉不咬偏要出去找野食的道理”,这是我妈的原话。
和“费翔”交往多久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很长的时间,我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很怵: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情可以在一瞬间决定,比如结婚,比如跳楼,用得着耗这么多时间拍拖吗?虽然和“费翔”实施结婚每年都被排在我的新年计划前5名里头,但不是因为不吉利就是因为没春天老没结成,看来这一瞬间可以决定的事也可以好几年都办不成,仿佛上天注定。
早就搬进了“费翔”温馨的小宅子,喝他的咖啡,穿他的衬衣,玩他的电脑,花他的钱,把他的钥匙串在自己的钥匙上,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我和“程咬金”
“费翔”不在家的时候,我总喜欢站在他的阳台上对着楼对面的阳台意淫,因为对面住着一个使“板斧“的豪放男,被我一时兴起呼作“程咬金”。说他“使“板斧,有点抬举他了,准确地说,只是他在阳台上挂了一把被风雨侵蚀而锈迹斑驳的板斧而已。”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干过些什么样的事情,因为什么样的缘故,才会收留一把板斧?劈柴?这样古老早被淘汰的字眼!杀妻?如果是真的,他该早被枪毙了,还敢把凶器挂在众目睽睽的阳台上?吸引小MM,算了吧,现在的正牌小MM顶多对周杰伦的三脚猫双截棍感兴趣,只有我这样几年如一日待嫁未遂的老饼,才会穷极无聊趴在阳台上边往楼下吐瓜子皮边神思飘渺研究什么板斧。谁让“费翔”老不在家让她的美娇娘我闲成这样?
其实我是认识他的,更老实交代一点,还一起在夜班飞机上共度暧昧的两个小时。
那次为了等“费翔“有空一起双飞去云南玩,我在机场从清晨等到傍晚,喝完了机场咖啡店最后一滴咖啡,上了N次厕所,最终等来了一个电话和一个背着大包的男人--“费翔”打来的道歉电话和也正欲去云南的“程咬金”,我们金风玉露巧相逢,走近看他生得真是……很MAN的那种,戴着抓绒露指手套,和“费翔“不同类型。
“你就是对面楼上那个老从阳台往下丢垃圾的变态女人吧?”这是他跟我面对面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不小。我起初由于心如撞鹿而发红的小脸陡然一白,反唇相讥道:“怎么你用斧子杀人然后分尸的事还没被发现?“同机的人纷纷侧目,惊恐地看两个正在抢喝可乐的恐怖分子。
我才不怕无名小鬼,我打从6岁起就巧辩如簧无敌手,可惜姻缘作孽遇上了“费翔”这样锯了嘴的葫芦。每次我要跳起来卖弄,就遭遇“费翔”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便识趣地收了架势哑嘴。女人不能分分钟显得比男人聪明,这个道理我懂。但眼下是在外头,有句话不是说“生活在别处”吗?怎么啦,我就是爱啦啦,说渴了飞机上有的是水喝,还有厕所上,谁能抱着我的大腿拦我?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啦啦了,我可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尤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就是要逞口舌之利,难道他还敢抡着板斧在飞机上劈我怎的?
结果我说的这个痛快呀,嘴皮快得机关枪一样,飞机上剩下的几包小豆子小零食全给我当炮弹消磨掉了。最后我伸一个懒腰,妩媚地冲他眨巴眨巴我的单风眼。心里其实是充满感激的,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他给了我从我未婚夫那里得不到的快乐。
空姐关灯的一瞬间,这个让我痛痛快快过了把嘴瘾的家伙,突然以巡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了我,“我早就想这样了”,他无耻地说,喷涌的热气和男人体味混杂着蛇一样的凉滑舌尖,绕过我生疏很久的颈和唇,我晕眩十分钟。
飞机落地,我们就像遇见鬼一样迅速分了手,行程归来,他又像鬼一样从地底冒出来,送我一支银制的蝴蝶钗,作为那一吻定情的信物。我则让他瞻仰我的魔幻掌纹,他脸上显出迷离的神色。
蝴蝶钗
“费翔”时常不在家,我养了一对小金鱼“招财“和“旺福“,卖鱼老板说它们是天生一对,因此游得很好。
“费翔”那辆蓝色的车子停在楼下的时候他才在家,仿佛那是他的另一个壳子,而他是龟缩在铁壳子里的一团肉,车子不在的时候,他当然就不在家。他在家的时候,是个骨灰级的电视迷,吃完饭就会喜滋滋地瘫痪在沙发里追看他的肥皂剧,连洗手间都省着去,唯一能打断他的,不是广告,而是那些个关于未尽公务的追魂电话。当然,他也偶尔表达对她心爱女人的温存,比如看电视的时候他会对我说:“来,美人,陪我看电视。“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有时照顾“招财”和“旺福”,有时会拿出计算器来戳戳,看看我和他拉埋天窗之后到底可以有多少进账,这种凭空霸占的快感常常铺满许多个寂寞的夜晚。
当然,他不在的夜晚,我就像个藏了宝贝的葛朗台一样翻箱倒柜,把那支鬼都找不着的、被我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蝴蝶钗拿出来欣赏,当然,我还会无耻地怀念起那个飞机上的热吻,它到来得是那样猝不及防,摄人魂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个吻竟充满了“熟悉”的感觉,而有别与我和“费翔”接吻时的“熟练”。我追忆起“程咬金”即将扑向我的那一瞬,我的身体是不由自主迎上去的,这在我二十几年被人追逐的情史上不仅是史无前例更是不可想象的,这可真邪行。
“程咬金”的宠物是条硕大的斑点狗,名叫“二虎子”,他嫌名字不够震,加了个自欺欺人的定语作“聪明的二虎子”。那天他斗胆来我家串门,在“聪明的二虎子”把它那脏爪子伸进鱼缸骚扰“招财”和“旺福”的当儿,他说:讲个故事给你听,关于这支不平凡的蝴蝶钗。
从前两国交兵干戈不休,一国的大将军爱上了敌国国君的女儿,却背负着行刺该国君的使命。于是他制了三支蝴蝶镖,两支煨毒,第三支改制成女人戴的钗,送给那公主。后来他行刺失败死于阵前,那公主戴着蝴蝶钗轮回转世,苦苦寻他,因为他已忘记了前生事,因此至今未遇。
我喜欢这故事,因为它述说寂寞的仇杀和爱情,而且和前生有关。
他观察我的神色,然后伸开手掌,居然是一个方向相反的“三点水”,如假包换,天下真的有这种事?!
他从我的头上拔下蝴蝶钗(“费翔”不在时我才敢戴),指点着上面的花纹说:“你看,左边的翅膀是“三点水”,右边的也是“三点水”,完全对称,合成一只蝴蝶。因此”,他坏笑着望向我,吻我的手掌说,“变态的家伙,你命中注定就是我的女人!”
应该承认,我喜欢这样的刺激,喜欢被人当成公主的虚荣,更喜欢这样方式表达占有欲的男人,他和他送给我的蝴蝶钗以及围绕这蝴蝶钗真假难辨的离奇故事(虽然我对前生已经全无印象),我统统都喜欢,越逼真越喜欢,越喜欢越逼真。我有一刻甚至暗暗祈祷,巴不得他说的全都是真的,我和他才是天生的一对。
再见蝴蝶
男人其实都是很敏感的,女人有时觉察力弱,或自以为聪明,就以为他们不敏感,一定大错特错。
费翔突然回家,在“程咬金”回到他那挂着板斧的阳台十分钟之后。我听见他熟悉的刹车声,连忙消灭痕迹清扫现场,把蝴蝶钗顺手扔到了床底下,哇啊,一切在我开门之前洁净如初,静若处子。
“我爱你,美人。”我的未婚夫靠着门口望着我说,他的壳子在楼下老地方停着,但我这次看到的他却灵肉齐全,不似往日。他已许久没有这样肉麻地表达过了,但他每次表达的时间都拿捏得当。按理说,二十分钟内有两个很不错的男人对我表达爱意,我早该自信爆棚了,可我没有,反而心虚得马上要晕倒。我从云南回来都没有这样过。
他张开手臂,等着我拥抱。我羞赧地抱住他,他却悠悠地说:“你已经不爱我了,是吗?你的头发里有别的男人的味道。”而我还正穿着他的睡衣、喝了一半他的龙井,钱包里大部分是他的钱,刚才却坐在他的沙发上,和另一个男人执手谈情。
跟他说只是宠物主人间的简单交流?只谈了谈掌纹和蝴蝶钗?交代“程咬金”一相情愿向我求爱而我又没有答应他?还是干脆对他说我们或许真的有前世之盟,他就是那个武功盖世的大将军,而我还是个痴心不改的转世公主?
他会相信吗?而我自己,又相信多少?谁能分辨出这是不是武侠故事看多了而引起的智力障碍?算命的倘若真有道理,干吗不算算自己?
“怎么会,我还是你的老婆,你一个人的美人,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嫁给你。”我摸着他的头发,把他那颗英俊的头埋在我的胸口,竭力平静地说着我们之间的“官话”,他后来抬起头笑了,眼睛里面浮起一层水雾。他平常是那么刀枪不入的一个人,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赚钱给我挥霍,回来了还常常要做出混沌的样子任我欺负,突然间软弱成这样,我很不忍。我在想,如果我前生真是个公主的话,那么头等要讲究的就该是忠孝节义,而非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于是我下定决心暂不与“程咬金”联系。
那夜,“费翔”没有照例追看他的肥皂剧,甚至还关了手机,乖乖地爬上床,与我成其好事。然后我们像常春藤一样互相攀缘依靠,九曲连环一样不厌其烦地彼此缠绕,仿佛回到多年以前。我感觉到,我们沉睡已久的爱情,在这一夜悠悠醒转,恢复生机。
尾声
很久后的一天做梦,突然梦见蝴蝶钗在床底发出邪邪的银光,那如梦如幻的前生缘,逼真得如同身临其境。醒来四处乱找,甚至突变大力士,把床搬开逐寸搜摸,居然无迹可循!消失得好象一场梦,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过这样一件物事,更何况那亦真亦邪的镜花情缘?我坐在冰凉的地上苦思冥想,隐约记起梦里的情景——我甚至知道如果把钗头银蝴蝶的翅膀轻轻合拢,那钗头和钗身就可以轻巧地分开,给钗头换插一跟针,就是可以杀人的蝴蝶镖;接回银钗身,依旧是蝴蝶发间舞。既美艳又毒辣,还深情欲滴,这究竟是前生还是梦境?
于是我冲上久违的阳台,在视野里寻找“程咬金”和他的板斧,看到的居然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在对面的阳台上提笼逗鸟,外墙上挂斧子的位置挂的是一只落满了灰尘的呼啦圈,绿色的。我冲他大叫一声,没有任何反应,聋的。我想喊“程咬金”的名字,但我才想起我并不知道,许久地,我才流下了一滴泪,那泪水落在阳台满是尘土的地上,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球。
后来又遇到一个算命的,她说,像我这种特殊掌纹的女人只有找我老公这样平凡掌纹的男人才能化险为夷,缔结幸福的姻缘,这是上天注定的,再折腾都没用。
也曾去找过小区保安,打听“聪明的二虎子”的下落,七八个保安居然都做挠头状,然后异口同声地反问我:我们小区不准养狗,你不知道吗?
只有“招财“和“旺福“依旧游得很好,早前“聪明的二虎子”抓下鳞片来也不碍大事,卖鱼老板早就说过它们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