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演出是三场折子戏,《三岔口》在先,《钓金龟》在后,中间是《贵妃醉酒》。
《贵妃醉酒》中的丫环们挤在服装间里面叽叽喳喳地换戏装。筱燕秋系罗裙,正飘带
,裴锦素身前身后地帮她忙活着。筱燕秋偷着眼看柳如云。
柳如云皱着眉头翻弄着手里面的戏装:“钱师傅,这戏装怎么没给我熨?”
“戏装太多了,熨不过来。”钱双喜手里面忙活着,头都没抬一下。
柳如云指指前台:“他们的都熨了,到我这就熨不过来了?”
“她们的也没熨,不一样上台吗?”钱双喜转过身,用下巴指指身后的宫女们。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都是跑龙套,有什么不一样?”
柳如云像听见锣鼓点儿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当啷”一声敲响了,她两眼如炬,死死地盯着钱双喜:“你说什么?”
钱双喜抹搭着眼皮,熨着手里面的衣服,根本就不看她。
“眼睛看不见鼻子,这叫眼前黑!你见过角儿吗?告诉你,我柳如云才是这戏台上真正的角儿!”柳如云说得咬牙切齿。
“我知道您是角儿,我还知道您混在丫环群中是微服私访呢。”钱双喜答得不温不火。
女孩子们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来。
柳如云指着钱双喜的手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斗胆日心,你越说越上口了!微服怎么了?微服遮住了你的眼,可遮不住我的才艺。告诉你,我柳如云才是一个真正领悟了青衣蕴意的绝代青衣。”
钱双喜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柳如云青了一张脸。
“您是绝代青衣,您赶紧上前台演去,这是后台。”
“后台怎么了?后台就不出戏吗?”
“出戏,我这不是看着呢吗?老话说得好,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呀!”
柳如云脑袋里面的锣鼓点儿由慢到快。她急了,一急就拖出了韵白:“此话何意?”
“病走熟路,一跟就是一辈子!”钱双喜冷笑。
“你说谁?”
“您是角儿,我不敢说您。”钱双喜阴阳怪气。
柳如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抖着手里面的戏装问:“钱双喜,你到底是熨,还是不熨?”
“你看我这两手闲着呢吗?”钱双喜抖着手里面的活儿给她看。
李雪芬走过来,她拎起身上戏装的下摆皱着眉头对钱双喜说:“钱师傅,这儿怎么有一道褶?”
钱双喜马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腰弯了,脑袋耷拉了。他毕恭毕敬地凑到李雪芬的裙摆处仔细地摸了一下:“真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马上给您收拾。”
柳如云脑袋里面的锣鼓点儿敲出了回音,震得她浑身颤抖,四肢发麻。她把手里的戏装抡了一圈,用戏装耍了个刀花,再使劲一甩,戏装准准地砸在了钱双喜的脑袋上。
钱双喜蒙了,他抱着戏装眨巴着眼睛看着柳如云。李雪芬抹搭着眼皮,娘娘一样站在那里。
后台鸦雀无声,柳如云目光犀利地扫了他们俩一眼,迈着水步云朵一样地飘走了。
“都愣在这干什么呢?《贵妃醉酒》候场了!”舞台监督过来催场。
女演员们拎着裙袂飘带迈着碎步朝前台跑去。
杨贵妃率领着宫女们风摆杨柳般地出场了,观众席里面突然爆发出一片笑声。扮演杨贵妃的李雪芬慌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水步,兜起了圆场。她想用自己的台上功夫压住观众。转身亮相的时候,她的脑袋里面“轰”地响了一声,眼前金星乱飞,她使劲眨巴眨巴眼睛,让视线清晰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后排宫女的身上。七个年轻的宫女一律身着淡蓝色的水袖和罗裙,柳如云身穿淡粉色的短款水衣,夹在宫女当中,她的年龄和服装色彩在舞台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台上的柳如云含羞带笑,腰肢则张狂得不得了,她随着曲牌充分展示着婀娜的身姿。李雪芬气得眼前一阵发黑,黑暗中她转反了方向,迎面撞在柳如云的身上。观众席里面一片笑声。
“她疯了!这妖精肯定是疯了!”舞台监督急得满头大汗。
王国祥急赤白脸地骂他:“你是吃屎的吗?拉幕!赶紧给我拉幕!”
大幕徐徐落下。
观众疯了一样地鼓掌,吹口哨。有人站在椅子上大叫:“拉开幕!”“我们想看!”“我们就愿意看她!”
大幕在观众的叫嚷声中迟疑着再次拉开。李雪芬开始唱了,观众们的兴趣已经转移了,目光不肯再在杨贵妃的身上停留,他们的眼睛全都盯在柳如云这个老宫女的身上。柳如云像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她飞到哪儿,众人的眼睛就追到哪儿。柳如云来劲儿了,她在戏台上飘过来移过去,云手,运眼,恨不能把七十二般武艺在这一瞬间里抖露完了。
筱燕秋和女孩子们挤在台口上,笑得前仰后合。
“笑!笑!喝笑婆婆尿了?赶紧给我滚上去!”舞台监督气得直骂人。
戏演砸了,砸得没有回头的余地,筱燕秋和女孩子们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她觉得自己十九岁的生日过得不算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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